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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江承歡記得祖父,那是位高大魁梧的老人,有些嚴肅不愛說笑,只有偶爾看見孫輩們才會露出和藹的神色。
後來他戰死邊疆,送回京的時候屍身都腐爛了,散發出陣陣臭味。
包括江承歡在內的所有孫輩沒有一個人嫌棄,全都跪在靈堂,沉默著哭泣。
他們知道祖父的英偉,也明白祖父是為國殉身,他們發自內心地尊重祖父,逢清明年節不忘祭奠。
父親難得回來,去廟裡為祖父上柱香在情理之中。
江承歡緊繃的心神得到放鬆,巴掌大的小臉上揚起笑容,眼底泛著點滴淚意,「母親不要擔心,承歡沒事,先收拾東西吧。」
消息是當天通知,江家離法門寺也有段距離,上香還得趕在午時前。
包括娘倆在內的江家所有人都是匆匆收拾,妥帖得當便叫來馬車。
江家大門前。
江老夫人在檀月的攙扶下,緩緩坐進高頭大馬車內。
西院的二房也嘻嘻哈哈著登上車轅,一家四口整整齊齊。
剩下廖氏帶著江承歡,選了中等些的豪華馬車,正要丫鬟躬身做凳,江管家滿臉為難地走過來,「夫人,將軍留下話,承歡小姐不必去了。」
一語既下,猶如雷劈。
江承歡剛剛撫平的內心,再次被痛揪起來。
偏偏二房的馬車帘子掀開,江承瑜嬉笑著探出頭,「哎唷,不是江家的人非要湊江家的熱鬧,早知現在難堪,還不如躲在自己的院子裡呢。」
「小瑜。」江承烽呵斥出聲。
江承瑜才吐著舌頭縮回腦袋,只留個縫隙聽熱鬧。
「父親……父親真的說了不要我去?」江承歡強忍著淚意,「這是真的嗎?」
管家艱難地點了點頭。
江承歡的淚水終於衝破眼眶,順著面頰滾落,那種失去的痛感死死地揪住她內心,讓她喘不過氣,也站不穩身。
「既然父親說了,那承歡,就不去了。」她強自端莊,哽咽著福身退下。
馬車裡的江承瑜覺得驚奇,江家最能哭哭啼啼的假千金,居然沒有暈倒或是哭鬧。
場面有點乏味,她咂咂嘴正準備撂下帘子。
沉默已久的廖氏突然抓住江承歡手臂,「為什麼不能去?憑什麼不能去?」
江承瑜來了勁頭,伏在親娘的腿上,繼續聆聽。
「承歡還姓著江家的姓,也給老將軍送過終,怎麼就不能去?」廖氏厲聲呵斥,「誰說的不能去?江繼祖嗎?要他來親自跟我說。」
可將軍早就去接嫡姑娘了,哪裡還有身影。
江管家額頭冒出汗水,只覺得進退維谷,人生艱難。
「今兒我把話撂下了,承歡去我就去,承歡不去我也就不去了。」廖氏怒氣沖沖,抓著江承歡就要走。
前頭馬車裡的江老夫人終於睜開眼,給了檀月個眼神。
檀月心領神會,撩開帘子吩咐,「讓三小姐去吧,只要夫人不後悔即可。」
江管家如蒙大赦,扭頭看向廖氏。
「我後悔,我為什麼會後悔?」廖氏冷哼,「承歡在江家嬌養了十二年,她就是江家的孩子。」
若是給老將軍上香這種事情將她排擠出去,往後江家也好,豐京也罷,都不會再有她的任何地位。
「可是母親。」江承歡還有些猶疑,「這是違逆了父親的意願……」
廖氏不言語,伸手將她拽上馬車。
馬夫甩動鞭子,江家大門緩緩關閉,門房注視著漸行漸遠的人,總覺得內心有些不安。
像是飄散的蒲公英種子,再怎麼努力,也始終聚不回原本模樣。
飄啊,飄啊。
姜笙自馬車內伸出手,抓住飄飛的柳絮,放在掌心上輕輕揉搓,不大會揉出個小棉球。
「爹爹你看,這楊棉明明那麼好,揉多了就可以當棉襖穿,偏偏脫了襖子才會開花,真是一點用都不頂。」她搖頭嘆息,語氣成熟如小大人。
江繼祖失笑,「楊棉怎麼能暖和呢,必須時新的棉花才能保暖。」
「誰有時新的棉花呀。」姜笙吹掉棉球,「能用舊棉花就不錯了,還有的人家用蘆葦填絮,看著鼓鼓囊囊,一摸渾身冰涼。」
小丫頭還押韻上了。
江繼祖笑,笑著笑著眼角就泛紅,喉頭酸澀。
姜笙回過身,才發現自己說錯話了。
過往生活雖然苦難,但畢竟熬過來了,她現在很好,有哥哥,有祖母,還有個爹爹,當真是滿意地不得了。
她不應該再提起過去,不應該再讓愛她的人傷心。
「哎呀爹爹。」小姑娘像夢裡無數次那樣,撲進父親的懷裡,「今天不是江家祭祖嗎,為什麼把哥哥們也叫過來。」
二進小院出動了兩輛馬車,一輛父女倆坐,另外一輛載著她的四個哥哥。
可他們並非江家子弟,甚至不認識江老將軍,難道是為了感謝祖父生了爹爹,爹爹生了她,哥哥們才能有這樣聰靈毓秀的妹妹?
「非也非也。」江繼祖敲碎她的自我良好,「法門寺專門祭奠往生親人,他們許是想給自己逝去的父母上柱香。」
然而實際情況是,魁梧筆挺的大將軍找上門,告知他們今日可能會有驚心動魄的場景出現,問他們是否願意跟隨保護姜笙。
沒有任何猶豫,他聽到了四聲「好」。<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