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韃虜在後頭追著,還饒有興致地吹起口哨,像是在逗弄牲畜。
他知道的,馬車上的這兩個人跑不了。
馬車裡的東西,也會成為戰利品。
「東家,東家都怪我。」汪小松逐漸崩潰,「早知道咱們繼續走密林,咱們不來村落了啊,我們要是死了,妹妹得多傷心啊。」
「姑娘還有其他哥哥,我妹妹可就我一個,我走了她可怎麼活呀。」
說著,他放聲大哭,連殘雪打進嘴裡也毫不在意。
哭聲傳到後頭,馬背上的韃虜陡然大笑起來,像是嘲諷懦弱無能的大渝人,又像是譏笑被逗弄的兩隻猴。
「別哭了。」鄭如謙大喝,「你不能死,我也不能死。」
妹妹是有五個哥哥,但每個哥哥的愛都不一樣,每個哥哥都要呵護她,看著她幸福快樂地長大。
二哥還沒有給妹妹買鑲了東珠的繡鞋,也沒有把運輸線路鋪滿整個大渝王朝,更沒有賺到足夠滿意的金錢。
他怎麼能死呢。
他不能死。
可他還是要死了。
後頭的韃虜似乎逗弄累了,加快速度衝上前,一刀揮向鄭如謙的脖頸。
只需眨眼功夫,鄭老二的頭骨就會深埋在北疆的雪地里,成為無數枉死冤魂中的一個。
說時遲那時快。
汪小松突然抱住鄭如謙,大吼大叫著交代遺言,「東家,你要是活了,記得對我妹妹好點,給她找個好夫家。」
有人活在世上僅僅是活著,有些人卻能創造更大的價值,更多的利益。
毫無疑問,鄭如謙是後者,汪小松自認為是前者。
如果他們一起死便罷,如果他們註定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汪小松希望是東家。
「小松……」鄭如謙驚呆了。
這世上能夠捨身為對方的人不多,哥哥對妹妹捨身正常,可汪小松跟他只是僱傭關係,一個東家一個長工罷了。
從來沒見過願意為東家捨命的長工,這次要是能僥倖逃脫,必須漲月銀。
鄭如謙胡思亂想著,第一次覺得時光如此漫長。
揮來的刀,汪小松的淚,還有姜笙泛紅的眼圈,兄弟們緘默的神情,在他的腦海迅捷閃過。
等回過神,刀鋒已經襲到了汪小松的脖頸上。
看力度和角度,應該是打算一刀斬下兩個頭顱。
汪小松失算了,白白搭上條人命,如果躲一躲,說不定能撐到人救援呢。
這是鄭如謙失去意識前最後的想法。
第259章 又見方老三
天藍藍,鳥鳴啼,寒風刺骨中卻又夾雜著融融暖意。
有點像他們最初在破廟住著,唯一的棉被給了斷腿的大哥,其他人只能躺在成摞地稻草上,肚皮上冷嗖嗖,後背卻暖融融。
鄭如謙抹了把淚,他覺得自己肯定是死了,人最愛在死之前瘋狂懷念過去。
等手指觸摸到一陣冰涼涼,他又被驚駭住,猛地從地上坐起來。
火堆旁正在說話的兩個人回頭,一個面無表情的黑瘦士兵,一個脖子上圍著圈白布的猥瑣男。
「東家,東家你可醒了。」猥瑣男嚎啕大哭著衝過來,「東家你把我嚇死啦,刀沒砍死我,差點被你嚇死。」
原來是汪小松啊,沒脖子看著可真彆扭。
鄭如謙努力掙脫開他,目光落在黑瘦士兵身上,誠懇道,「多謝這位兄台出手相救,若是沒你,我們兩個今天肯定逃不了。」
汪小松的哭聲一頓,差點抽過去,「東家,你不認得她了?」
「他?」鄭如謙莫名其妙,「我怎麼會認得他,你認得?」
「就是,就是她……」汪小松急眼,卻不小心扯到脖頸後的傷口,疼地倒抽冷氣。
眼看著主僕兩個雞同鴨講,黑瘦士兵終於忍受不了,上前兩步,冷淡行禮,「見過二公子。」
他叫二公子。
他是方恆的人。
人前一本正經的鄭如謙終於忍不住酸了鼻頭,濃眉下的大眼裡有濕潤一閃而過,「你是姜幾?姜一?還是姜八?」
黑瘦士兵抿抿嘴,「我是姜五。」
當初方恆一共雇了八個家僕,六個願意跟著參軍,兩個留下保護兄妹。
姜五是唯一的女孩,也是性格最堅韌,第一個主動跟去參軍的人。
當時鄭如謙就疑惑過,女孩怎麼去參軍,怎麼行軍打仗,又怎麼在男人堆里生活。
現在他明白了,姜五連聲音都刻意壓低,除去過份的矮瘦,簡直沒有一丁點女孩的氣息。
「二公子剛醒,吃點東西補補體力。」姜五從火堆上抽出一隻焦糊的小鳥。
難怪剛才覺得有鳥鳴聲,原來是臨死前的掙扎。
鄭如謙顫顫巍巍地接過,苦著臉撕下塊鳥毛,「怎麼就你一個人,老三呢?其他幾個呢?」
「我來附近巡邏,看到你們兩個被韃虜追殺。」姜五語氣冷淡沒有情感,「現在他已經死了,我們得去前頭的村落救人。」
才出虎口,還得重進。
想起來那群殺人不眨眼的韃虜,鄭如謙和汪小松就兩股戰戰,面色煞白。
「二公子別怕,我在呢。」姜五起身,從背後拔出帶血的長刀,「走吧,不能耽誤時間了。」
多耽誤一會,就會多死幾個人。
主僕兩個認命地坐上馬車,朝著村落狂奔。<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