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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總管焦急又憂心,看見長宴的瞬間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又強行咽下去。
只是行個禮道,「見過太子殿下,前面的事情……都解決了?」
長宴勉強扯出笑意,點了點頭。
「解決了就好,解決了就好。」吳總管絮絮叨叨,「你不知道,明明到了皇上睡覺的點,他就是不肯合眼睛,翻來覆去地擔憂,這明明入睡就能緩解,卻偏偏咳嗽到現在,也不知道大殿下……」
他自知失言,趕緊改口道,「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的冊封儀式進行到那裡了。」
果然寵愛是不會變的,關心亦不會削減。
長宴笑了笑,示意吳總管推開房門,在陣陣咳嗽中站到龍床前。
昔日裡生龍活虎的男人,此刻憔悴到面頰凹陷,眼窩黢黑,唇色蒼白。
察覺到腳步聲,也得片刻才能緩緩睜眼,用嘶啞粗糲的聲音詢問,「來啦……怎麼樣啊……事情可順利……可都還好?」
明明沒有主語,長宴就能篤定問的是誰。
他心底湧出一股奇怪的悲壯,沒有絲毫遮掩地張口,「不好,非常不好。」
第498章 皇帝危矣
床上的男人明顯一怔,眼神從疲憊轉為僵直,又從僵直化為隱忍,最後恢復疲憊。
長宴不知道他在這短短的時間內經歷了多少心情起伏,只聽得他聲音愈發暗啞,「有多不好?」
於是原本的直言被噎在喉嚨里。
微薄的父子情份同樣也會化作微薄的在意,在憤怒的時候消失,於不忍的時候湧現。
鞠貴妃母子安靜平躺的畫面湧入腦海,長宴嘴唇微張,「遇到了……遇到了一些意外狀況。」
「哦。」天家沒有說話。
他還是那樣躺在床上,卻仿佛有了預感,渾濁的眼珠蒙上一層晶瑩,又死撐著不肯掉下來。
他深深地喘了口氣,乾瘦如枯柴的指攀著床沿,幾次輕輕抬起,又重重落回。
「說吧,說吧。」半晌後,他輕聲道,「我總有知情的權利。」
一代帝王,什麼風浪沒見過。
長宴無法再隱瞞,輕聲道,「大皇兄被鞠娘娘誤傷,刀上染了蓖麻劇毒,沒能救過來。」
「鞠娘娘懊悔心痛,在乾清宮自行去了。」
沒有任何添油加醋,最真實不過的敘述,來自那點太子對帝王的忠誠。
長宴閉上眼,腦中掠過無數種成像。
有天家怒斥發火的場景,有牽連殃及無辜的場景,也有痛到哭天搶地的情景。
唯獨沒想到,世界一片清靜。
再睜開眼,只看到男人眼角那滴淚順著面頰下滑,滴入明黃的枕套上消失無蹤。
「哦,我知道了。」他木木地應下,「退下吧,好好整頓你的太子府,為天下百姓謀福祉。」
長宴難得愣住,半晌才回過神,露出少年該有的不知所措。
「去吧孩子。」天家依舊是那麼平靜,「去大展宏圖,去做你該做的事。」
沒有責怪,沒有牽連。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祝長鴻在皇權更迭中離世,最惱恨的應該是天家,但想想最不該惱恨的也該是他。
這皇權,是他親自交到長宴手中的啊。
也許決定立太子的那一刻,他就已經預料過孩子們的歸宿,只是定局之前,總免不了殘存幾分期許。
期許他們能夠平安成年以後離開豐京,期許他們在封地安心生活,期許他們不要滋生出無望的野心。
無奈現實總是殘忍。
就像當年他與兄弟們爭奪權力一樣,過於殘暴的兄長們各使手段,甚至不惜用上栽贓陷害,結果紛紛出局,只留下他這個性子柔和的。
皇子們總是對那個唾手可得的位置滋生出渴求,混著原本的不甘和憤怒,激發起最大的欲望。
天家身邊最後殘留的,也只是幾位堂兄,與堂兄的子侄罷了。
他沒有辦法要求皇兒們不要爭,就像當初英武不凡的父皇,也沒辦法阻止兄長們自相殘殺。
「死便死了,敢爭就要敢死。」先帝的渾厚聲猶在耳邊,振聾發聵。
天家也如此告誡自己,甚至不忍苛責長宴。
只是待得乾清宮恢復寂靜,那百般的疼愛湧上心頭,過往情份種種,從襁褓嬰孩的第一聲啼哭,到托在肩膀成長,到牙牙學語蹣跚,再到騎馬而來朗聲呼喚「父皇」。
從幼年相識兩小無猜,到二十年恩愛陪伴,再到親自熬煮卻被打翻在地的白玉蓮子粥。
心頭湧起劇烈絞痛,他猛地張口,湧出大量的鮮血。
有什麼東西從身體裡抽離,是生命嗎,還是那份堅強的意志力。
濃稠的紅侵染明艷的黃,就像當初那個活潑明快的少女,在人群中發現不爭不搶的他,主動大方分享,「喏,你也有。」
他揚起嘴角,昏沉過去。
迷迷糊糊中,有誰驚慌失措地奔來,是陪伴多年的大內總管,還有即將接管天下的……吾兒。
「施針。」
「人參呢,人參塞入口中。」
「快去熬藥。」
「快些擦拭污血……」
整個乾清宮忙成一團,太醫院從老到少齊聚在此,由資歷最老的負責施針,年輕些的端送物品,哪怕累到臂膀發麻都不敢吭聲。<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