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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起因是房子。
湖江附近地勢高低,房舍宅院多呈高低錯落之態,管威振村中有村民名任二喜,新建屋舍院落侵占隔壁鄰居管威振家房屋,使管威振家屋子被堵在不見天日的陰暗角落。
管威振因此向村長告狀討公道,不得申,反被任二喜找來人手痛打威脅,無它,村長乃任二喜親叔父,而且管威振膝下無子,村人乃稱絕戶,受人欺負見怪不怪。
管威振雙腿骨折臥床七個月之久,其家中無有勞動力,只得其妻與十一歲女兒下地勞作,這一年,繳納罷皇糧後管威振家收入凋零,只得靠借面挖野菜餬口。
任二喜新宅二層高,所修房頂排水直接在隔壁管威振家中土屋上,江湖多雨水,時日稍久後,管威振家中唯一茅草土屋由此而漏,其老母親風濕臥床,不堪其憂,管威振再拖病體由妻拉車載他共去鎮中官衙申訴。
狀紙遞入官衙,回家路上夫妻二人再度被聞訊而至的任二喜所摔人手痛打,並威脅管威振撤訴,此一回,管威振妻因護管威振而重傷,癱瘓在床,管威振無奈,只得將全家暫時搬到下面牛棚居住。
又一年時令入夏,雨腳如麻不斷絕,牛棚非是久居地,管家四口居此年余,管威振老母終究為沉疴帶走性命,管威振悲痛憤怒之餘一紙訴狀告到鄱北公府,公府受案,釐清因果後下文鎮級官衙,使有關人員調節管任二戶矛盾。
鎮衙派人下村找村長,村長知道後告與侄兒任二喜知,任二喜當日入夜劫走管威振女兒以威脅管威振閉嘴,管威振只能撤訴,五日後,因曾為閒漢們劫擄走過而被村人指指點點的管威振女兒投河自盡,管威振髮妻遭受不住打擊在家中床頭上吊而亡。
埋葬好妻女,一日大雨夜,管威振摸進任二喜家中,用一把砍柴刀殺死了任二喜全家老小,夜逃,成為鄱北公府通緝的頭號兇犯,鄱北公府不知從何處得知管威振要入盛都告御狀,發協助海捕文書六省通緝管威振。
這就是此案來龍去脈。案曾遞入刑部,刑部守藏室有相關案卷可供考究。
是個清楚人都覺得管威振是走投無路被逼無奈才會出此下策,但他觸犯律法也是實實在在不容置疑,不得不懲,都人之所以對此眾說紛紜,多是要看鐵血雷霆的褚東輔會採取何種舉措處理此事。
案子不難查,案子難判。
連周素蕪聽說後也起了些好奇心,這件案子一邊是法理一邊是常情,該要如何判是好呢?
半個多月後,天氣明顯轉暖,中午刮的風裡都沒了此前冷意,這日陽光明媚,聽說褚放今日回盛都的周素蕪,與近來愈發愛閒逛的阮娘一起來青直街散心。
坐在二樓臨窗的地方吃飯時,周素蕪不出意料看見了打馬進城的褚放一行人。那一行五六人都是風塵僕僕,此刻匆忙停在這間公門飯莊門前,連馬都沒下。
「為首的就是你家褚侯?」阮娘觀察周素蕪神色而得出結論,不由激動地扒著窗台朝下面揮手,興奮喊道:「褚七郎,在這裡!」
正喝著水囊中最後一口水的人應聲抬頭,發現二樓窗戶里喊自己的女子她不認識,女子旁邊那個人倒是認識。空水囊遞給桑林,褚放仰起頭向阮娘拱拱手算是回應,平靜地對阮娘身邊人說:「首要回去復命,這廂討口水喝便走。」
「我與阮娘出來吃飯,你忙你的。」周素蕪探出半個身子往下看過來,在外奔波勞累半月余,褚放好似又瘦許多,她抬頭看上來的時候,那雙眼睛看起來比此前更加深邃。
未幾,一行人風塵僕僕來風塵僕僕去,阮娘坐回來激動到拍桌子,說:「那個就是褚放啊,早就聽聞他俊美甚,如今得以瞻仰果然名不虛傳,名不虛傳。」
周素蕪夾菜過來,有些心不在焉,說:「是啊,她長的的確好看。」
尋常朝廷官員卯時三刻上差而未時三刻散衙,刑獄訴訟之事有些特殊,常常需要人加班加點。
打從鄱北回來,東府三求廳的燈火連著幾次一亮通宵,近衛長桑林知道侯爺要抓緊時間把從鄱北調查回來的事情梳理成文書奏報分別送內閣與大內,但他還是看在眼裡疼在心裡,沒忍住去向人求助。
「桑衛長實乃稀客,」周素蕪親自斟茶遞過來,溫溫柔柔問:「不知此番前來衛長是有何事?」
若說有刁奴必有惡主,則此時單看桑林品行就只其主非是巧言令色長袖善舞之人,桑林訥訥說:「冒昧打擾,的確有事相求。」
「請說。」周素蕪甚至都不問是關於誰的事,好像誰的都無所謂,只要桑林說了,不太離譜的她都能給辦。
下邊交椅中,桑林粗糙的手捧著精緻的熱茶盞,沉默須臾,他手指摳著茶盞,生澀說:「侯爺在鄱北負傷,醫士說不能太過操勞,旁人都勸不住,卑職斗膽,想請,想請姑娘幫忙勸說侯爺一二。」
就憑自己與褚東輔那如宣紙薄的交情?周素蕪微微一笑,說:「既是大家都勸不住,想來我去也是平白打擾,若是……」
後面轉折的話還沒說出來,眼前這個忠誠可靠的老實侍衛長起身行禮,罕見地搶話打斷了周素蕪,桑林說:「卑職不會無緣無故央來此處,姑娘於侯爺而言總是不同於旁人的!」
「你於我而言是不同旁人的。」——類似於這樣的話,這些年來周素蕪數不清楚自己曾聽到過多少次,可那如何,那又如何?世間美好無非一句彩雲易散琉璃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