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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如此,就勞請桑衛長告知褚侯此時身在何處了。」既是受傷,她理應前去探望,何況此前褚放送她的凍瘡膏很管用,她雖已送過傷藥作為回禮,但人情有來有往才能繼續,和褚放,儘量還是不要太過生疏的好。
相關公文奏報趕著各部早上開衙第一時間呈送出去後,褚放頭暈乏力,想出去吃口飯歇歇,走到門口時打了個噴嚏,結果鼻血肆流,堵都堵不住,彎腰蹲下時眼前又開始發黑,最後脫力昏倒前,她只依稀看見蟬鳴那丫頭扔掉食盒朝這邊飛奔而來。
真累。
這一覺睡得有些久,平平靜靜醒來時熟悉的臥房裡已掌上燭燈,蟬鳴坐在床邊趴在床沿打盹,被褚放伸手按著腦袋揉醒。
「侯爺睡了整日,」十三四歲的蟬鳴小丫頭揉著眼睛探身過來,趴在床邊問:「飢否?渴否?」
褚放擺下手,躺著問:「今日可有人來?」他離盛都半月余,積攢的公務可想而知。
小機靈鬼蟬鳴走過那邊去踮起腳多點亮盞燈,邊說:「東府送來的公務桑林哥照舊都放在書房,侯爺,有客在正廳等候。」
「誰?」蠻新鮮,從過年到現在隨侯府從未有客人登門。
蟬鳴笑著扭過頭來,興高采烈說:「是周姑娘呢。」
她怎麼來了?
強打起精神頭出來會見蟬鳴口中的貴客,周素蕪打量下褚放神色,微笑說:「我來的不是時候。」
「何出此言,」褚放抬手摸摸沒血色的臉,又撐著扶手坐進交椅里,輕嘆口氣說:「原本準備過幾日,稍微清閒時,便約你見面,給你帶了件小禮物。」
廣袖寬大,自進來就遮在袖中的左手原來拿著東西,伸出來遞給茶几另一側的周素蕪。廣袖寬大,伸過來又收回去時帶起些微風意,周素蕪聞見了藏在那寬衣大袍里的藥味。
「是正宗的鄱北唇脂,不可多得不可多得,多謝褚侯。」周素蕪開心收下禮物,又探探身拉了拉褚放手腕,心中暗中詫異這人手腕原來竟這樣細,音色溫柔說:「聽聞你的傷,一直沒讓人上藥。」
舉動這樣親昵。褚放自少時回盛都至今都從未與親友外的其他人有過此般舉止,拉手腕,上回拉她手腕的人,她已經想不起來是誰了,你說安歌公主趙稚?趙稚倒是會和褚放打架,她拉褚放手腕幹嘛。
褚放抿著嘴,下意識把手往回縮,底氣不足說:「我自己上的藥,你別聽桑林蟬鳴瞎說。」傷在心口附近,她不想讓別人幫忙,遂自行解決上藥。
怕周素蕪多問其它,褚放主動說:「你那兩間貨行,目下可有動靜?」
「衙門說回家等消息就是。」知覺唐突的周素蕪收回手,清淺笑容中略顯尷尬,她知褚放身份,又與褚放總有股子說不出來的熟悉感,下意識中未將之當做異性對待才會伸手去拉她手腕,草率,草率了。
褚放垂垂眼,平平靜靜說:「聽蟬鳴說你等了一下午,此刻天色不早,留下吃飯?」
周素蕪撥著唇脂精緻的小盒子,故意頑笑說:「你我一個未婚一個未嫁,天已落黑我還留在你家,傳出去會有礙名聲吧。」
「是麼,」褚放手肘撐到小小的高腳方茶几上,微微傾身過來,面容平靜說:「你周十一娘連風塵都救了,還在乎那些虛無縹緲的世俗?」
周素蕪救的所謂風塵,正是阮娘。阮娘也是官宦子弟,與周素蕪是自幼的玩伴,當年周氏先隱退,阮娘父親後來因罪斬首,全家受到牽連,阮娘流落塵泥,輾轉多年,周素蕪再遇友人,自然拼盡全力相救。
周素蕪微微一愣,神色坦然說:「你都知道了。」
「也不算,不過是從別人口中聽說過一二,」褚放右手托住左手手肘,說:「道聽途說做不得數,孰真孰假,自是聽當事人說才算。」
婚期已定,日後無論如何二人榮辱都已系在一處,周素蕪覺得的確該找個機會和褚放好好聊聊,於是說:「有酒麼?」
褚放眉心輕舒,說:「管夠。」
「妥,」周素蕪纖細手指輕敲交椅扶手,用悠然自得的盛都腔說:「舊事與酒皆有,今夜不醉不散!」
第6章
煌煌當年褚氏,如今殘落凋零。
褚氏唯一後嗣褚放雖得天子青睞及冠之年掌次輔相國,終歸根基薄弱,孤立無援,怎都無法與朝中任何世家門閥匹敵。
鶴梨周氏不離不棄守著一紙婚約二十餘載,此事本就值得頌揚,而今二人婚約將成,天下士人更是對周氏情深義重之舉稱讚不已,周氏東山再起成為眾望所歸,皇帝引之入朝順風順水,三五集團多年分庭抗禮的僵局被打破,一舉數得,皆大歡喜。
可被時局洪流裹挾著撞在一起往前走著的褚放和周素蕪呢?一個是聞名朝野都人皆知的涼薄寡淡之人,一個是父母早亡獨撐一房的聲名狼藉離經叛道之徒。
書香世家出褚平戈這麼個刑獄官,百年名族出周素蕪這麼個鑽錢眼裡的生意人,盛都世家無不在暗中嘲笑,你瞅瞅,就跟傻子配痴呆一樣,他兩位這不是天定絕配麼。
月上中天,常年僻靜的隨侯府里,長廊下紅燈懸高掛,路兩邊石燈悠悠,帶刀侍衛往來肅靜,二白齋里說笑聲聲。
把酒言歡兩個人一人托著胳膊端端正正坐在方凳上靜靜聽,一人托著半邊臉坐在桌子對面慢慢講:「名聲面子值幾何?蓋惟真金白銀使人安心。我覺得褚侯與尋常那些盛都貴胄不同,褚侯知民生多艱難,知人事不易,若說盛都或許能有人知我愛財心,此人想來非褚侯莫屬。那些自命清高的人吶,整日裡頭聖人曰聖人曰,在我看來都是虛假,沒有錢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