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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五日,下午三點。
呂子華由他二伯呂慶生領出鄉派出所,派出所附近人家院門口蹲著站著的好一幫子鄉民,全掛著看好戲的表情朝著這邊指指點點。
呂子華憤怒地瞪過去,二伯呂慶生怕他年輕氣盛又惹出是非,趕緊推了下他肩膀,低聲催促:「快走,先回家。」
呂子華憤恨地咬著牙,埋頭大步往家走。
幾個小時前,呂子華和他媽胡文月被拷上手銬押上警車送進鄉派出所,才終於曉得怕了。
市里來的那些警察嚴厲地告知他們母子,碰瓷就是敲詐勒索,敲詐勒索情節嚴重或數額巨大了是要坐牢的,他們最好慶幸自己還沒來得及獅子大開口,不然就不只是拘留這麼省事。
拘留是要留案底的,他媽胡文月害怕本來就沒啥學歷的兒子留了案底以後更不好在社會上混、竭力把罪名扛了過去,又有鄉里的幹部說看在他家剛死了人的份上留幾分人情、總要有個兒子去給死者摔盆磕頭辦白事,給呂子華爭取到了寬大處理,只讓他接受批評教育、寫個保證書就行。
雖是僥倖逃過了這一劫,呂子華心裡卻是一點兒也沒法平靜下來,進了家門連老爹的靈堂都沒去看一眼,就悶頭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二伯呂慶生來敲門叫他給要被轉送到清源鎮看守所的胡文月送衣服被蓋,呂子華都不願意從房間裡出來,只不耐煩地喊道:「喊小燕萍去送!」
「小燕萍不曉得死哪點去了,找不到!那是你家媽,你給她送點東西會搞哪樣嘛!」呂慶生也很不耐煩,催促道,「不是你家媽幫你把事情都扛過去了你都回不到家來,咋個這麼不懂事的?」
不提還罷,一提這事呂子華脾氣更大了,隔著門吼道:「這種話就別講咯嘛二伯,不是你慫恿我媽去潑(賴)錢,我媽會著抓?」
呂慶生一聽侄兒子連這種話都講出來,氣得嘴皮都在哆嗦,一腳踹到了門上:「講話要憑良心,小華華!老子去領你出來還領錯了是不是?!你以為不是你家二伯到處去打電話求人,鄉頭會有人幫你求情,能放你出來給你家爸辦白事?」
「你以為你憑你家媽空口白話幫你頂罪,你就真不用著處理、著抓去關?你沒得腦筋嘞?!」
門內安靜了會兒,不多久,呂子華不情不願地開了門出來,給他媽收拾換洗衣物。
呂家在雞場鄉這麼多年,名聲確實不好,但要說完全沒得人脈人情,那也是假話……這回要不是呂家碰瓷的目標是市里來辦案子的警察,換成其他人,那出頭扛事的胡文月多半是不用去看守所的,頂天賠個禮道個歉、讓鄉派出所出面「調解」一下事兒就過去了。
呂家的左副樓,一樓沒住人,用來堆糧食、放雜物,二樓住著五叔一家子,三樓歸呂子華家。
三樓有四個臥室一個廳堂,胡文月住的房間就在呂燕萍房間左側,兩扇門挨得很近。
在胡文月住的臥室里胡亂撿了幾件衣物塞進旅行袋裡拎出來,滿肚子都是無名火的呂子華泄憤地狠狠踹了呂燕萍的房門一腳。
呂燕萍的房間是用雜物間改的,門板很薄,年輕力壯的呂子華這一腳踹下去,硬是把門板下半截踹出老大一個窟窿來,老式門鎖也應聲而斷。
呂燕萍果然不在房間裡,只能看到床邊地上扔著她早上穿過的外套。
「真的是不安分得很,一天天只曉得往外跑,也不曉得是像哪個。」呂子華踹爛妹妹的房門、出了口氣,也沒仔細打量呂燕萍的房間,罵罵咧咧地提著旅行袋下了樓。
呂子華蹬蹬蹬下樓的腳步聲消失,呂燕萍才從她爸呂全有的房間裡出來,臉色陰沉地看著自己房間那扇被踹壞的房門。
在呂家,隱忍、謙遜、忍耐退讓等等這些被世人稱讚的品德,象徵著軟弱可欺,人人都能來踩一腳。
呂燕萍以為自己只要避著其他人就行,沒想到二伯居然這麼有能耐,連被市裡的警察帶走的呂子華都能想辦法弄回家來。
她……對呂子華這個親大哥的感情其實是有些複雜的。
很小的時候,呂子華對她其實還是講情分的,大伯二伯家的人欺負她了呂子華會幫她出頭;在已經斑駁不堪的記憶碎片中,呂燕萍還記得某次鄉集的時候,呂子華背著她在熱熱鬧鬧的集市上穿梭,帶著她去四姑媽的攤位上吃蕎涼粉。
到她爸呂全有坐牢回來,呂子華這個親大哥才日漸疏遠,冷漠,眼睛裡再沒有她這個親妹妹。
她自己也知道的,她對呂子華的恨意更多來自嫉妒、不甘,以及……年幼時和長大後,呂子華對她的態度落差。
如果當時呂全有就死在牢里,如果她媽沒把生不出孩子、被她爸不滿的緣由遷怒到她頭上,如果呂子華不會因為長輩們的態度對她日漸冷漠……那麼,或許,這個家裡她也能擁有那麼一兩個真正的家人。
可惜一切都沒有如果,她爸這個一家之主厭惡誰,誰就註定了不得好日子過。
「二伯你為什麼……就是要噁心我呢?」
呂燕萍退回她爸呂全有的房間裡,關上門,靠著牆,輕輕摩挲手裡的殘破木牌。
木牌上,纏繞著幾根長短不等的頭髮。
她總是被喊去做各種雜活,想收集家裡人的頭髮實在太容易了。
二伯是必須要死的。<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