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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著頭的呂燕萍心底漸漸升起煩躁,無意識地彈著自己的指甲。
多年來靠著全家抱團橫行鄉里的呂家就是這樣,家裡面的規矩大得很,她媽和家裡的伯娘、嬸娘、姑媽們平時性格再潑辣,說話聲音再大,到了家裡有什麼大事小情的時候還是家裡的當家男人們說了算,別的人不能插嘴。
剛才還為著老房子歸哪家和老爹吵得樓上都聽得見的二伯,這會子比她的親媽還更有資格管她的婚事。
呂燕萍的親哥聽了幾句什麼彩禮、過門禮的就不耐煩了,起身跟二伯和親爹招呼一聲便自顧自回房間去睡覺,其他的孫輩男丁也對呂燕萍的婚事沒什麼興趣,紛紛散去。
呂燕萍抬頭看了眼一面掏手機、一面走出堂屋去的親大哥呂子華,面無表情低下頭,一下一下地彈自己的指甲。
她前面的幾個堂姐都嫁人了,這回家裡辦白事,也是來了幾天、盡了下孝道就各自歸家;不用像她這樣,長輩一句交代就要在家裡乖乖聽話,敢頂嘴或是敢表現出不服氣不服管的樣子來,就會被家裡人輪班教訓不懂事,搞不好還要吃皮肉之苦。
有時候想想……呂燕萍是真的很不甘心。
華西大學城幾萬個大學生,那麼多和她年紀相等的年輕女孩,怎麼偏偏就她這麼倒霉,就沒法投生到一個正常的好人家呢?
那麼多女同學能有疼愛她們的爹媽、慈祥的爺奶、護著她們的兄弟姐妹,怎麼她就一樣都不占呢?
一屋子的長輩只商量了半個多小時,就定下了呂燕萍的終身大事,從定彩禮到在哪擺酒、幾號擺酒、請哪裡的大師傅來做酒席都安排得妥妥噹噹。
沒有人問一句呂燕萍願不願意、滿不滿意男方,就像半個月前她回來的那天直接被爺爺喊去相親時一模一樣。
眼見時間不早,長輩們紛紛起身回房,呂全有和呂慶生一面商量著哪些人一定要請來吃酒,一面往外走。
路過低頭坐著不動的呂燕萍旁邊,呂全有這個親爹像是終於注意到自家閨女還在現場,隨口吩咐道:「小燕萍,把堂屋掃了再去睡。」
「……哦。」呂燕萍悶悶地應聲。
呂燕萍她媽這時候已經走出了堂屋,她從來見不慣閨女這副又滿腹怨氣又委屈順從的樣子,不干不脆的讓人看了就生氣,把眼睛一瞪,呵斥道:「手腳麻利點,不要拖拖拉拉的,都談婚論嫁的大姑娘了,看看你這個鬼樣子,去老婆婆家了也不怕被人家嫌棄!」
呂燕萍用力彈了下大拇指的指甲,恨恨地抬頭看向親媽。
她媽已經轉過頭去,沒看見呂燕萍眼中的恨意,嘴巴里還在念叨:「晚上少打點電話,大半夜還嘀嘀咕咕的,也不怕吵到你家哥睡覺!」
呂燕萍目送父母、二伯、二伯娘相繼走出堂屋,目送父母前後腳進了左副樓的大門,眼睛裡的憎恨幾乎要化成實質。
她拼命考進大學,低聲下氣求父母讓她讀書,到頭來,也只是讓她在嫁人的時候能讓家裡人有底氣多要嫁妝。
她拼命地壓抑著自己、讓自己表現得比大哥更懂事更聽話,到頭來……她連被要求去換嫁妝、去給家裡人撈好處的怨氣,都不如大哥好好睡一覺重要。
呂子華連高中都考不上,出去打工又吃不了打工的苦、沒半年就回來家守著爺爺爹媽啃老,成日裡遊手好閒不干正事,天天不是在家裡打遊戲就是呼朋喚友地去鎮上玩、去市里玩——這樣的大哥,也比她金貴一萬倍。
在空蕩下來的堂屋裡靜靜站了幾分鐘,呂燕萍抓過擱在爐子旁邊的掃帚,默默開始打掃。
收拾好堂屋,關上門,呂燕萍返回她家住的左副樓三樓,進入自己那個靠窗的小房間。
呂家的自建房是上世紀九十年代蓋的,用的是敲詐勒索過路司機賺來的髒錢,房子蓋得很大,很闊氣,跟鎮上有錢人家的房子也差不了多少。
但因為人丁多的關係,房子再寬敞闊氣房間也難免緊張,呂燕萍直到上初中才分到自己的房間,還是用原來的雜物間改的。
家裡願意費事給她改個小房間出來,還是因為當時呂子華發脾氣不願意和她住一間……哪怕她原來也只占一個小角落,呂子華還是嫌她礙事。
可惜即使是雜物間改的房間,她也用不了多久了……等她真的嫁出去,這個家裡不會再給她留個空位。
呂燕萍坐到小小的單人床上,半仰著脖子,盯著牆上張貼的、她高中時用省下的零花錢買的明星海報發呆。
家裡的隔音不太好,她聽得見隔壁傳來隱隱約約的罵聲。
那是呂子華在罵人,罵遊戲裡的隊友,不務正業的呂子華每天都玩遊戲到半夜,時不時就在他屋裡罵髒話、問候隊友全家,聲音很吵。
她媽沒去管兒子是不是半夜還在製造噪音,只盯著她晚上跟人打了電話,哪怕她其實是打給指導員,向指導員解釋她延長請假的原因。
這種區別對待持續了這麼多年,按理來說呂燕萍早就應該習慣了……可她就是壓抑不住此刻她心頭的恨意。
呂燕萍是知道的,一些運氣不那麼好的女孩也跟她一樣,註定長大了就沒有屬於自己的家。
但……那些女孩好歹還能從爹媽嘴裡得到幾句哄人的話、還能過個十幾二十年的鬆快日子,不到兄弟結婚成家或是分財產的那一天,不會曉得自己是「外人」。<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