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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冷靜下來。
我知道這個時候我該冷靜下來,冷靜下來好好想想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然後再想想我為什麼出現在這裡,我該冷靜下來,然後和他還有他代表的勢力交涉,說不定可以為自己爭取到一點權益。
我該冷靜下來的,可是我做不到。
大腦一片空白,身體不受控制地蜷成了團。我似乎聽到了誰近乎癲狂的聲音,在狹小的房間裡迴蕩,說的儘是沒有意義的單音節。
視線開始變得模糊,有冰冷的東西在頰邊滾落,我大睜著眼睛,想看清眼前的一切。
我似乎看到了他的手朝我的方向動了動,但他沒有將手伸出來,也沒有說任何話,他只是將手裡的托盤放在一邊的桌上,然後站在那裡,安靜地看著我,看著我被不知道是喜悅還是驚恐的情緒折磨得發瘋。
我很難用語言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我不知道自己應該因為他還活著而驚喜,還是應該因為綁架我的人是他而感到錯愕。
或者都不是,只是太震驚了,只是需要用這樣的方式來將那些情緒都釋放出來。
有什麼東西落在了我的面前,那是一個黑色的皮質本子。
「我知道您一時間可能沒法接受這樣的現狀,林小姐。對話可以等您冷靜下來之後再繼續,但有一點我希望能事先聲明。」
「我本人對您並沒有抱有任何的惡意,也不會做傷害您的事。我是警察。」
落在我面前的東西是一本警察手冊,上面印著他的照片和所屬部門,還有警察編號。
照片下面用鉛字印著那個熟悉的名字,諸伏景光。
站在我面前的就是他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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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是一場惡劣的夢,我希望它能儘快醒來,然後我會和我親愛的店員去青空集的場地,將我們討論過無數次的方案付出實踐。
如果這是一場幻覺,我希望我能從異常中醒轉過來,之後接受治療也好,或者是怎麼樣都好,總之在虛假的一切消退之後,我還能回歸到原本還算平靜的日常當中。
但不是。
我是清醒的,證件是真的,那個人也是。
我鬆開被我緊攥著的被單,上面沾了星星點點的紅,手掌有點痛,我意識到,那些斑駁的顏色是從掌心浸出的血。
我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挺直脊背,看向他。
我說我冷靜下來了,有什麼話,現在就說清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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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知道自己現在並不可能做到完全的理性,我知道現在絕對不是最好的交涉時機——但他已經快走到門口了,我沒法想像他離開之後我會變成什麼樣。
陷入深海的人會本能地想要抓住伸到面前的浮標,哪怕那不是,也還是想要抓住。
我需要一個答案。
我不想一個人陷入沒有答案的思考。
他看了我一眼,接著,從門口折返到了桌旁,他拉開了桌邊的椅子,坐了下來。
*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從意識到她被組織盯上的那一刻開始,諸伏景光的心情就沒法平靜下來。
沒有人比他這個差點死去的臥底更清楚組織有多危險,她只是個普通人,是個沒有戰鬥能力的小女孩,即使頭腦聰明——不,或者該說,正因為頭腦聰明,所以才更危險。
如果讓她來自己選擇,諸伏景光想,她一定不會選擇退到安全的地方,她就是那樣的性格。
但他無論如何也不希望她承擔那樣的風險,所以就算可能被記恨,被討厭,他也還是這樣做了。
替她做出選擇,把她藏在安全的地方。
他卸下了偽裝,第一次以真實的容貌出現在她面前,他知道這樣做會將她推遠,這是他應得的,是他的罪業。
但他還是有一點私心——
如果可以,他不希望以「田中太郎」的形象出現在她的面前。
他希望她記憶里的田中太郎能維持那個還算好的形象。
於是他不敢靠近她,他竭力維持著和平時不一樣的模樣,儘管他很想靠近,很想在她哭泣的時候抱住她。
為什麼……會這樣呢。
一定要這樣嗎?
他這樣想。
一定要這樣。
哪怕這樣很自私,哪怕這樣是他的一廂情願,哪怕明知道這是錯的。
她的眼睛已經哭紅了,聲音有點啞,因為剛才哭得太厲害,氣息都有些不穩,說起話來帶著明顯的顫。
但她還是抬著頭,看著他,直視著他的眼睛。
她說:
「其實……」
「諸伏先生您,就是田中太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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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脫口而出的時候,他自己都覺得卑劣。
為什麼不敢承認呢。
是想給她留一點念想,還是,還是想保有一個能光明正大出現在她身邊的身份?
可她已經懷疑了不是嗎?她親口提出了這個問題不是嗎?
——不,或許並不只是懷疑那麼簡單。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
遲疑著,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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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野出身,七歲的時候家裡遭遇變故,和哥哥分別被東京和長野的親戚家收養,來到東京的時候患上過一段時間的失語症,然後在遇到Zero,就是安室先生之後逐漸痊癒,兩個人共同以成為警察為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