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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犯錯也沒關係。
即使依賴別人也沒關係。
即使說出自己的願望也沒關係。
即使任性也沒關係。
即使只做自己也沒關係。
*
他一直,一直都在試圖教會我這件事,即使這件事會打破我一直以來建立在自己身周的壁壘,即使這件事會徹底顛覆我和世界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關係。
他一直都在告訴我,我很重要,我的想法很重要,我的感受很重要。
他說:不管什麼樣的你我都喜歡。
他說得那麼篤定。
可是,可是他真的知道我是什麼樣的嗎?
他真的能接受那樣的我嗎?
*
我輕輕吸了吸鼻子,我說,不要說這樣的話啊,這樣會慣壞我的。
我說我好不容易才學會照顧別人的想法,我學了好久才找到了一條似乎是正確的路。
我說我以前說話總是很沒有神經,不會讀空氣,總會惹其他人討厭,我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和身邊的人相處,因為從小到大他們都和我不太一樣,我不知道怎麼融入他們,就只好在一邊偷偷學習,學習怎麼讓他們開心,怎麼讓他們接納我,但是我學了很久也沒什麼效果,因為我和他們還是不一樣,只是做到不讓人討厭就已經要竭盡全力了。
我說以前在家裡,如果有什麼事情做得不合適或者做錯了就會被大人笑,因為他們覺得有趣,覺得滑稽,可是我也不希望變成那樣。所以我不敢犯錯,不敢做不熟悉的事情,可是,可是不管怎麼樣都還是會犯錯,然後被笑。
我說只有回應了別人的期待才會被喜歡不是這樣的嗎?我說只有做得足夠好才會被喜歡不是這樣的嗎?
那為什麼、不那麼努力也可以,任性也可以,犯錯也可以,可是如果變成那個樣子的話,誰還會喜歡我呢?
*
「我喜歡你。」
他又重複了一遍。
「不管你是什麼樣子,我都喜歡你。」
手掌輕輕在我頰邊摩挲,然後撩過耳邊垂落的髮絲,他將我的頭髮一點一點地理順,然後別在了我的耳後。
*
我不想質疑他說的話,因為那是他說的,那是諸伏景光說的,所以我想要全部都相信。
但我還是不敢相信。
——因為他明明都沒有見過我任性時的樣子,為什麼能說得出喜歡之類的話呢。
我說我很貪心的,想要的東西總會想方設法地抓在手裡才安心,這樣也沒關係嗎?
我很任性的,如果想做的事情做不到的話就會偷偷生氣好久,這樣也沒關係嗎?
我說我很壞的,我也會產生各種各樣不合適又不道德的惡劣想法,有些能控制住,有些控制不住,即使這樣也沒關係嗎?
他笑了。
那不是小時候我在說錯話時周圍親戚發出的嘲笑聲,而是一種很平靜的,像是欣慰的笑。
他說:這樣就好。
*
「人都會這樣吧,沒有一點這樣的想法才比較奇怪。」
「老闆不是一直都以『普通人』自居嗎?那為什麼,總要用聖人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呢?」
「老闆你,不用對自己那麼嚴厲也沒關係的。」
*
如果有一天我當不了好孩子了,那一定都是這個人的錯,都是他打破了好孩子的壁壘,將我從裡面硬生生地拖了出來。
都是他讓我看到了和從前截然不同的世界——那個有他存在的世界。
都是他的錯。
都是他的錯!
他讓我感覺到自己好像是真的被喜歡的,甚至有了恃寵而驕的資本。他讓我第一次感覺到,喜歡一個人原來可以是這樣快樂的一件事。
我想要靠近他,想要一直一直在他身邊,因為他是第一個,他是唯一一個告訴我這些事的人。
因為他讓我重新認識了一個不一樣的自己。
*
「那就讓你看看吧。」我咬了下嘴唇,小聲說:「我本來是什麼樣的。」
「就,就當是試用期,如果覺得沒辦法接受的話,那就沒辦法了。」
「先說好,我也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哦,因為之前從來都沒有在別人面前嘗試過,都是因為你才會變成這樣的,不、不許反悔。」
我說我也會慢慢適應這樣的節奏,我說我也會說出我自己的願望。
「首先——」
說到這裡,我停了下來。
聲音,連帶著呼吸的動作都一併停了下來。
我鼓足了勇氣,踮起腳尖,湊到他跟前,輕輕地,輕輕地吻上了他的唇角。
我想這麼做很久了,從我們之間隔著遙遠到無法跨越的距離的時候開始。
轉瞬即逝的親吻其實並不能留給人太強的感覺,只是一瞬的觸碰,卻已經用光了我的全部勇氣。
那一刻,胸腔里的聲音簡直可以用震耳欲聾來形容,我終於吻到了我最喜歡的人,第一次,完全出於自己意願的,親吻到了我最喜歡的人。
*
——又跑掉了呢。
看著小姑娘像是兔子一樣消失的身影,諸伏景光不由得一陣啞然。
他抬起手,輕輕碰了碰自己的唇角,方才那一瞬間的觸感仿佛還殘存在那上面,那孩子,偶爾也會做出這種讓他也很難招架的舉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