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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那家的印象還停留在很多年前那場熱鬧的婚禮,後來我在高中住校,回來的次數就很有限了,再後來我乾脆就沒回來過,沒想到這家的孩子也已經這麼大了。
隔壁的大姐姐也多了很多為人母的成熟風韻,見到我的時候,她露出了懷念的表情:「真是很多年都沒見了。我們剛搬來的時候你才那麼一點大——我還記得那個時候你在門口貼春聯,那個時候你好像是上小學還是初中,看著還是個孩子呢。」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頓住了,大約是並不知道是不是該把我拉進回憶當中。
啊,那個時候的事情我也記得,那年我好像才十歲,還是一顆小小的豆芽菜,爸爸說要在門口貼春聯,我難得任性地說想和他一起,就搬了凳子出來,搖搖晃晃地站上去,然後我興奮地轉過頭,對那個還很年輕的男人說:「這樣我就比爸爸高啦。」
我記得他當時笑了,笑著把已經很重了的我抱起來舉過頭頂,讓我騎在他的肩上,把對聯的橫批貼在正中。
他平時總是個忙碌又嚴肅的學者,而我是唯一個能騎在他脖子上的人。
我們家貼對聯的漿糊都是他自己調的,粘性很好。
即使過了幾年,甚至都還有些殘紅的斑駁痕跡在。之前回來的那趟我完全沒有心思清理,請的家政看來也沒理會這部分。
我忽然有些突發奇想地想要在這裡換上新的春聯——即使時令完全不對。
於是我問鄰家的姐姐,去年的春聯還有沒有剩,她愣了愣,然後含笑說有,不過是保險公司送的那種贈品。她問我會在這裡待多久,她得回去找找,找到了再給我送過來。
我說我今天先回來打掃一下,屋裡太久沒住人了,得放放空氣,所以我們今晚會在酒店將就一晚,看情況,也許過兩天就會搬回來暫住一段時間。
她笑著說好。
*
屋裡的空氣有點沉悶,即使有防塵罩,也約了家政定期來打掃,長期沒有人居住的空間也難免森冷。
這是棟三室一廳,完全是九十年代的裝潢風格,雖然是老房子,但這些年隨著房價和地價的上升,它的身價也已經變得相當不凡了。
親戚曾經問過我有沒有把這棟房子賣掉的打算,我想了想,還是拒絕了。
畢竟這裡承載了我的很多回憶,我的一整個童年和少年時代,而且,這裡是爸爸媽媽存在過的地方。果然還是想要稍微留下一點念想。
「不過想想,我以後大概會長期在東京定居吧,這樣的話,這麼大的房子在這邊就閒置了。」
一邊檢查著水電錶,我一邊跟諸伏景光說。
「如果林林願意的話,也可以時常回來看看吧?」他說。
「不管怎麼說,這裡是林林很喜歡的家鄉。」
是啊,我其實還是很喜歡這個地方的。
廚房裡的灶台和鍋碗瓢盆是我最開始練習做菜的地方,這裡留著我很多黑歷史。書房裡的書架分成三份,一份是爸爸的專業書,一份是媽媽喜歡的小說和雜誌,還有一塊是我的——那部分空了不少,那是原本用來放柯南漫畫的地方。
我從書架里抽出一本紙頁有些泛黃的圍城,翻開書封,空白頁的右下角用漂亮的花體字簽著一個名字,我告訴諸伏景光,這是我小時候用得獎的獎金買回來的書,本來想著要跟媽媽炫耀,說可以借給她看,結果她以為是我送給她的禮物,就很驕傲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個時候我委屈極了,又不敢和媽媽說,生怕她會失望傷心。後來等我過生日的時候,她又送了我一本《我們仨》。
文學類的書我讀得其實不算多,那本書我也一直都沒有認真讀完過。現在時過境遷,這本書的意義也變得完全不同了。
書架下面的抽屜里有幾大本影集。我小的時候,數碼技術遠沒有現在這麼發達,所以我們會用膠片相機記錄下珍貴的場景,然後沖印出來,收藏在影集裡。
最上面的一本是我初中的時候拍的,照片裡的我留著亂蓬蓬的短髮,那是我初三那年,為了中考,所以特意把頭髮剪短,想著這樣就可以節省出打理頭髮的時間,結果剪掉之後才發現,天然卷配上短髮簡直就是災難——於是那段時間我的頭髮永遠是亂蓬蓬的,像是頂著一頭鳥窩。
我紅著臉不想讓自己的戀人看我那個時候狼狽的樣子,他卻笑著說:「這不是挺可愛的嗎?」
所以不許笑啦!可惡!
*
時光再往前倒,就是參加各種活動的我和我的作品,還有獎盃和獎狀。再往前,是我上初中時軍訓的照片,我參加運動會的照片,還有些學校組織集體活動時的照片。在學校里拍的集體照里,我總是只在角落裡出沒,但在翻看這些的時候,諸伏景光總能一眼就認出我,不管我當時的表情有多扭曲多奇怪。
……嗯,因為我當時的表情管理著實不太好,所以集體照里真的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丑照。
再之前是戴著紅領巾的小學時代,再往前是幼兒園,還有剛剛學會走路的,剛剛學會翻身的,剛剛睜開眼睛時的照片,照片裡的爸爸和媽媽臉上都帶著幸福的笑容,那是我最開始的時光。
連我自己都快忘了,我原來是這樣一步一步成長起來的呀。
那些被我埋藏在記憶深處的、似乎總是平淡無奇的過往裡,其實也還是有很多很好的回憶吧。而這些美好都在此刻被喚醒,然後一點點地在我們中間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