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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自己的房子之後,我站在玄關,背抵著房門,只覺得身體有點發軟。
——我知道,自己並不像是想像中的那麼平靜,也沒有看起來那麼遊刃有餘。
我是個膽小鬼,我只敢聽自己想聽的部分,只敢去想自己能確認的事情。
明明已經把問題拋出去了,可我卻不敢去深究他藏起來的那些「真正的解答」。
我不敢去想他到底是什麼人,隸屬於哪個組織,我不敢去追問他的敵人是誰。
且不說他會不會在身為普通人的我面前回答這些涉及機密的問題,我自己也不敢去知道——那就像是一個泥塘,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只要靠近,就可能會一步陷進去。
我也不敢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告訴他,我不敢想像,如果我挑明了一切的話,我們之間的關係會發展成什麼樣。
就讓我當一個膽小鬼吧,就讓我當一隻把頭埋進沙堆里的鴕鳥吧。
讓我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只需要把全部精力放在努力生活上就好。畢竟對於我們這樣的普通人來說,只是想要把生活過好,就已經要竭盡全力了。
我閉上眼睛,輕輕仰起頭,將後腦抵在門板上。
*
門板的另一側響起了熟悉的聲音,是他站在我的門口,問我:老闆,你在嗎。
我屏住呼吸,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對門外的人做出回應。
他沒有理會我的沉默,而是自顧自地繼續說著:「我忽然想起,有句話我無論如何都想要對老闆你說。」
他說:「雖然現在的我因為種種原因對老闆隱瞞了一些事情,但如果到了不必隱藏的那一天,我會在第一時間向你說明所有我知道的一切。」
*
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末了輕輕嗤笑了聲。
田中太郎這傢伙啊,果然還是……
我又閉了閉眼睛,板起面孔,轉身,拉開了房門,對上站在門口的他的視線。
我說:「等到了我必須知道的那天再說吧。」
他怔,然後說:「好。」
我沖他抬起了自己的一隻手,翹起了小指。
他視線里透出了一瞬的不解。
「拉鉤。」
我一本正經地解釋。
他笑了。
他用比我粗了一圈的小指輕輕勾上了我的。
他的指腹與指根都生了一層繭,觸感有些粗礪,但皮膚健傳遞的溫度卻也格外真實。
*
我果然還是想要相信他的。
*
手機的鈴聲響得有些不合時宜,我放開了他的手,摸出自己的手機,發現來電人是九條玲子。
之前她來店裡找我的時候,我們姑且交換了聯繫方式,但我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打過來。
——是出什麼事了嗎?
我有些疑惑地按下了接聽鍵,就聽到九條的聲音在聽筒里急促地響了起來。
她說:「林,你看熱搜了嗎?輿論風向好像有點不對。」
*
情況的確有點不太對。
眼下距離青木雅斗的一審還有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關於他的話題忽然在SNS炎上了。
東大,博士,學術霸凌,殺人事件。
這幾個詞碰撞在一起,毫無疑問能在瞬間抓住人的眼球,詞條熱度在短時間內瘋狂飆升,直躥到了當前趨勢第一。
——這個第一背後說沒有推手我是不信的。
人想要操縱輿論背後一定有其目的,而透過詞條內的信息,推手的目的簡直昭然若揭。
話題里,青木雅斗是被學術霸凌荼毒了很多年的小可憐,是為了保護師弟師妹們別走上自己的老路,為了公平正義而不小心行差踏錯的悲劇英雄。
他們把青木雅斗划進了受害者這一群體,將群體的憤怒巧妙地轉化成了他的動機,從而讓這一場蓄意謀殺變成了心懷大義的弱勢群體向霸權方發動的絕望的。
這話題太具有煽動力了,如果我不知道真相的話,我簡直都快信了他的邪。
*
我問九條玲子,這樣的輿論會對案件的走向有什麼影響嗎?
她說不會,法官宣判看的是證據而不是輿論,我找你本來也不是因為擔心案子,我是擔心你。
她跟我說最近這幾年裡,其實犯罪者的炒作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現在是流量為王的時代,能把人設炒好,到後面這些流量都能變現,這種人在監獄裡服刑幾年,出來之後就又是清清白白的合法公民,借著炒作的勢頭一下就能平步青雲,走上人生巔峰。
她說最近法院和檢察官沒少因為這種流量炒作挨罵。在輿論的裹挾下,集體智力可能會降到讓人髮指的程度,他們會無端進行各種陰暗的揣測,然後自以為是地對他們心中的目標進行毫無根據的攻擊和謾罵。
「檢方可以不在乎這個,因為我們畢竟是官方機構,有權威在,不會受到太多影響。但如果你本人按原定計劃出庭的話,和我們綁定在一起可能會讓你個人也遭受到同樣的攻擊。」
「很遺憾,我們沒辦法做到在這樣的輿論當中保護你。」
*
我覺得這件事情真的很荒謬。
明明是犯下罪行,而且是那種褻瀆生命的罪行的人,卻能被輕描淡寫的兩句話,被一篇使用大量春秋筆法的文章加以渲染,就成了人們眼中的悲劇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