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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蘇格蘭自己很清楚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他不是不懂是非善惡的混蛋,不是那種一心為自己辯駁開脫找藉口的無可救藥的惡棍。
他從未試圖說服自己那些所作所為是對的,他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知道自己十惡不赦。
他用冰冷又殘酷的方式陳述著自己犯下的每一條罪行,陳述著他在組織里看到的聽到的一切。於是我意識到,過往的那些時間裡,每時每刻,他都在清醒地審視著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
是的,即使生活在那樣的環境裡,即使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他也始終是清醒的,清醒地看著這個世界,清醒地注視著面目全非的自己,清醒地在錯誤的路上跌跌撞撞地踽踽獨行。
他一直都在迷路。
而我不是上帝,沒法在更高的維度對照著正確的圖紙將他重新拼裝成型,我只能和他一起,在迷宮一樣的世界裡蝸行摸索,試圖找到一條正確的路。
*
蘇格蘭做了一個夢,很好的夢。
他回到了七歲的那一年,沒有被組織帶走,而是跟著親戚去了東京。
他作為一個可以行走在陽光下的正常人長大,上了高中,上了大學,進了警察學校,有了責任和榮譽,他有朋友,有家人,有一直堅守的事業和聰明又勇敢的愛人。
在鮮花和掌聲中,在教堂的鐘聲里,他看著她穿著潔白的婚紗向自己一步一步的走來,臉上帶著幸福又燦爛的笑容。
他知道那是夢。
他知道那是永遠都不會照射進現實的夢。
即使在夢境裡,他也依然很清醒。
世界就是這麼不公平,那個世界的諸伏景光可以擁有一切,可他卻什麼都沒有。
他什麼也沒有。
他其實不怎麼憎恨這個世界,因為那沒有意義。
即使去恨了也不會有什麼改變,那麼還不如節省一點力氣。
蘇格蘭睜開了眼睛。
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年輕的,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此刻正靠在他的胸口,睡得很是安恬。
他伸出手,輕輕地搭在了她的脖子上。真是纖細,仿佛只要稍微用一點力量就能輕易捏斷。
就在那白皙的皮膚下,鼓動的脈搏一下一下地敲擊著他的指腹,清晰而有力。
這么小巧的身體裡也蘊藏著無限蓬勃的生機呢。
蘇格蘭鬆開了手,手掌順著頸線向上,划過下頜和頰側,然後勾上了墨色的發跡。
他低頭,輕輕地親吻上她枕邊的亂發。
*
那個晚上她問他,對於他來說組織算什麼。
他說是他存在的地方。
她又問他,那警察對他來說是什麼。
他想了想,回答,擁護正義的一方。
「那我呢?」最後,她問:「對於你來說,我是什麼?」
他沉默了。
最開始是任務目標,是一個用於取樂的玩具,後來為了得到那個答案,於是多了一點不該存在的執著。
對於他來說,她是什麼呢?
是個聰明又狡猾的獵物,是個愚蠢到想要捨身飼虎的傻姑娘。
「我不是聖人,我沒想當聖人。」
「可你是景光,我知道你是,所以我想能讓你能別那麼痛苦。」
「為什麼覺得我會痛苦?」他依然用著戲謔又嘲弄的語氣,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玩笑。
「因為你是景光。」她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得格外認真。
這是什麼無可救藥的偏見嗎。
她居然會這麼覺得,真是可笑,真是……可笑。
可蘇格蘭笑不出來。
扭曲的身體因為關節的錯位,每走一步就會多疼一分。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可他不在乎,這個世界上沒人會在乎。
沒人該在乎這種事,因為他本來就是個怪物。
但為什麼呢,她居然會站在他的面前,用手撫摸著他怪誕的身體,問他,怎麼樣才能讓他不痛苦。
*
「你愛我嗎?」他問她。
她點頭。
「我是壞人。」
「我知道。」
「我傷害過很多人。」
「我知道。」
「我也傷害過你,之後可能還會繼續。」
「我知道。」
「斯德哥爾摩是病。」
「我知道。」
她抬起頭,親了親他的嘴角:「我病得無可救藥。」
「所以把你的靈魂交給我,好不好?」
*
她想做什麼呢?扭曲的斷骨外面已經重新生長出了一層皮肉,即使想要重新拼湊,也無法變回之前的形狀了。
從他成為「蘇格蘭」開始,或者說,從他進入這個組織開始,就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他知道,她也知道。
可她還是在小心翼翼地試著幫他變得「正常」。
就像是正常的情侶一樣。
簡直就像是一段偷來的時光。
早上看著她在自己的臂彎里醒來,粘粘糊糊地交換一個早安吻,兩個人一起在廚房裡準備料理,一起在洗漱間的鏡子前刷牙,她會拿著衣服在鏡子前煩惱該穿哪一件,可事實上,她的衣品真的非常糟糕,每一件都襯不出她的好。於是在閒暇下來的時候,他會帶著她去商店街的小店閒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