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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話題真他媽的……
我痛苦地壓住太陽穴:「不,織田先生,我問的不是這個原因——您難道還沒有意識到,治君他其實是當你是他朋友的嗎?」
「……」
「……」
織田作之助凝視著我。
在嘈雜的餐廳里,在一陣意義不明的沉默之後,他回答:「我知道。」
果然,他還是不了解自己對於太宰治的意義……等等,他剛剛說什麼來著?好像是……
織田作之助重複說:「是的,我知道。」
這談話越來越離譜了。
我突然產生了一種想法,也許我不應該在這個餐廳里,和織田作之助談論過去發生的事情。太宰治曾經和我說過,不要再往前,再往前去,便是深淵。
也許,他說得對。
但在我踏入深淵之前,我已經被深淵所俘虜。我低下頭,像是被真相的重量壓彎了脖頸,同時,我用勺子撥弄著餐盤上的雞塊:「你怎麼會知道的……」
「太宰當時說,他做這些,都是為了保護世界。除了我們所身處的世界之外,還有無數個類似的世界,在另外的世界裡,我和太宰是朋友。」
「……」
片刻後,織田作之助好像不會說話般,又強調了一遍:「他自己說的,在另外的世界裡,我和他經常去酒吧,喝著酒,說些無聊的瑣碎話題。」
我實在不知道說什麼了。
我甚至連我在想什麼都不確定,某塊曾經苦苦追尋而尋找不到的拼圖,就這樣直截了當地擺在我面前。
但我感覺不到喜悅。
反而被巨大的荒謬感籠罩了。
「有沒有一種可能性,太宰說的都是真的……你們在另外的世界裡,真的是朋友?」
「應該是真的吧。」
「應該?」
「就算是說謊,也沒必要挑選這種拙劣的謊言。」織田作之助看著我,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迴避我的注視,平靜而坦誠,「他和我說那番話的時候,態度也很真摯。」
我不想指責任何人,但這句話說出口,說不是指責,似乎都是在自欺欺人:「那你為什麼還……」
「所以呢?」
「什麼?」
「所以,平行世界的織田作之助和太宰治是朋友,那又能代表什麼呢?」織田作之助一字一句地詰問我。
他是真的不理解。
「……」
「我記得,太宰也曾喊錯過你的名字,曾經稱呼過你為『秋醬』吧。在另外的世界裡,也許,他和另一個世界裡的白井秋子,也曾有過十分親密的關係。」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話題。
但我寧願站在風暴里,接受狂風驟雨的捶打,也比待在舒適溫暖的餐廳里,聽著織田作之助這番話要好。
織田作之助手中的叉子,直接刺穿了一塊咖喱土豆,他的聲音隨後響起:「我不明白,白井小姐。」
「……」
「對於你來說,虛無縹緲的另一個世界發生的事情,比你現在的生活還重要嗎?」
「……」
我眨眨眼睛。
織田作之助看著我困惑的表情,很傷腦筋地笑了:「抱歉,我收養了挺多孩子,有時候遇到一些人,就情不自禁拿出了對自家□□的態度出來了。」
「嗯。」
織田作之助凝視著我,他字字句句發自肺腑,這種真摯的坦誠幾乎要灼傷我:
「但我姑且也算是多吃了幾年大米,在偵探社這幾年,也見過不少痴男怨女的事情,就算你未必想聽我說,但我還是忍不住多規勸幾句,抱歉——」
「不、不用道歉……」
「太宰當我是朋友,但事實是,我之前未曾見過他,也不曾在酒吧里和他談天說地。他真正懷念的人不是我,他真正的朋友也不是我——」
「……」
「我不是他口中的織田作,對於太宰的情誼和偏愛,我都受之有愧。」
「……」
「事實的真相究竟如何,太宰已經模糊了其中的界限,但我分得很清楚,他凝視的朋友不是我,是一個不存在的幻影。」
「那麼,白井小姐呢?」
「我怎麼了?」
織田作之助凝視著我,明明是我設計詢問他,此時此刻,我卻不敢看他的眼睛。他似乎也能感覺到我的痛苦,聲音都放得更柔和了:「……太宰治在凝視你的時候,是看向你,還是看向另一個世界的白井秋子?」
別、別說了……
「他對你的感情,是真的愛你,還是只不過是將對另一個人的感情轉移到你身上?他愛你,還是借著你的身影去愛另外一個人?」
我弱弱地反駁:「可我明明也是白井秋子啊。」
「可現實是——」
「另一個世界裡的太宰治,可能和那個世界裡的白井秋子,經歷過相識,怦然心動,戀愛,糾纏,結婚,甚至共度一生。可這些事情你都不曾和太宰治一同經歷過,就算有著相同的名字、外貌、性格、異能力……但沒有共處經歷的我們,真的能算是同一個人嗎?」
織田作之助的語氣沒有很強烈。
甚至,我可以確定,他同樣深深地為這類問題,發自內心地被困擾著。
「……」
「……那你的答案呢?」
「現在的我,有需要照料的孩子們,有彼此信賴的同事,同樣,也有能為之投入一輩子追求的寫作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