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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殷眼神悲戚。

    方玉山濺射的鮮血,染紅了他的青花儒衫。

    那麼鮮艷。

    宛若鮮花朵朵盛開。

    他緩緩彎下腰,拿起方玉山的長劍,對二兒子梅景福頷首道:「景福,拔劍罷。」

    梅景福在顫抖。

    他還年輕。

    他原本是可以跑的,而且梅景福知道,就算他跑了,父親梅殷也不會怪他,但是從生下來接受的教育束縛了他,讓他沒有徹底捨棄忠孝之心,所以他留下了。

    明知是死,也要留下。

    可梅景福終究是怕死的,事到臨頭,他發現自己沒有勇氣拔劍,更沒有勇氣像方玉山一樣,對這個世界瀟灑的說幾句話。

    他顫抖如篩康。

    當梅殷讓他拔劍時,梅景福的內心充斥著對死亡的恐懼,從牙縫裡斷斷續續蹦出幾個字:「父……親……孩兒……孩兒不……不……想……想……死。」

    一旁的朱高煦一聲長嘆。

    梅殷也是一聲長嘆,心軟了,「景福,是為父選擇錯了,可惜事到如今,你我都沒有回頭路,你如果真不想死,為父便捨棄氣節,苟活幾日,去求朱棣。」  

    看向朱高煦。

    朱高煦想了很久,才緩緩點頭,「如果姑父想要這樣,侄兒可以成全。」

    大局已定。

    一個梅景福改變不了天下大勢。

    但如果梅殷活著去見父皇,為了梅景福的生死而祈求父皇的話,這裡面的意味很大:意味著當梅殷跪下的那一剎那,父皇靖難,便得到了建文舊臣的認同。

    從今以後,父皇就是大明再無絲毫異議的正統天子!

    意義無比重大。

    梅景福臉色變了,嘴唇慘白而哆嗦。

    他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父親梅殷,將從一個忠臣於建文帝的骨鯁直臣,變成一個貪生怕死的小人,從搶奪朱文圭開始到今日的所有事情,都變成笑談。

    父親梅殷,將列名史書上,被後世億萬人恥笑。

    而他梅景福,也會因此列名史書中,連那蜀後主劉禪都不如。

    梅景福怕死。

    但他自小耳濡目染,骨子裡深處也有讀書人的氣質,有些事他可以接受,但有些事,哪怕是死,也不敢接受。  

    若是接受了,忠孝兩字,他無一字沾邊。

    於是聲音顫抖但堅決無比,「孩兒不敢,孩兒也不願讓父親背負千栽罵名,成為後人茶話之間的笑談資本。」

    長劍出鞘。

    然而他看著手中的長劍,卻始終沒有勇氣自刎。

    梅殷按住了梅景福的手,「別勉強自己。」

    側身,欲要對朱高煦說什麼。

    梅景福心中一急,掙脫梅殷的手,背轉身,看向洛陽江水,身軀雖然顫抖如篩糠,但看滾滾滾江水的眸子,已堅逾精鋼。

    「二皇子殿下,請幫我一劍罷。」

    梅殷嘆氣。

    朱高煦暗暗惋惜。

    得了,終究也算是平輩的兄弟,他能壓住恐懼赴死,僅憑這一點,就值得尊重,雖然梅家反了父皇,但終究是皇親國戚,給他們留點面子罷。

    於是出劍。

    一劍穿心。

    梅景福捂著心口,在朱高煦抽劍之後倒下,身體猶在顫抖——那是臨死之前,人類身體機能的本能反應。

    至死,梅景福都沒說出任何大義的話。  

    但不知道為何,相對於方玉山,朱高煦更尊重梅景福。

    梅殷不敢看兒子的屍首。

    握著方玉山的劍,伸手撫著上面的血,又抬頭看著遠處朱高煦旗幟鮮明的大明兵馬,再看著遠處三三兩兩的潰兵,一聲長嘆。

    「梅殷之敗,非戰之罪,天不容我爾!」

    橫劍。

    朱高煦將長劍歸鞘,看著即將自刎的梅殷,眼神透著佩服,說道:「姑父,如果你早些時候放下成見,以你的能力,梅家將世襲榮國公,世代富貴,為何要走入歧途。」

    梅殷沉默了一陣,盯著朱高煦,「你以為你父親會放過我?」

    朱高煦不解,「你從淮安歸來,父皇可是處處禮待於你。」

    梅殷哈哈長笑。

    許久,收斂笑聲,「禮待?」

    讓我老婆寫血書勸降,這叫禮待?讓錦衣衛日夜監視我,這叫禮待?

    別人不知道,我梅殷還不知道他朱棣怎麼想的?

    道衍都想錯了!

    從始至終,朱棣就沒想過要讓自己善始善終,要不然以朱棣的才智,他會不知道那一封血書將自己推到了他的對立面?  

    但朱棣還是讓寧國公主寫了。

    為什麼?

    因為朱棣的內心深處,就不想讓自己好過,因為自己是太祖陛下最青睞的人,是被選出來輔佐朱允炆的重臣。

    自己若是好好的活在永樂朝,那就說明太祖選的接班人沒錯。

    太祖選了朱標,然後又選了朱允炆。

    沒選朱棣。

    這豈非從側面說明,他朱棣根本就不配當大明天子,他的靖難,就是一場謀逆——所以從靖難開始,從那一封勸降寫書開始,梅殷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下場。

    他之後做的一切,都只是博一線生機,賭一個萬一而已。

    可惜。

    賭輸了。

    不是輸給了朱高煦,也不是輸給了朱棣,而是輸給了朱高熾——梅殷真沒想到,如此好的機會,朱高熾竟然沒有趁機弄倒朱高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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