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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幾句後,熊道見氣氛差不多了,便把來意講了出來:他要查戶房架格庫里的紅白契資料。
戶房就是縣衙里專管賦稅,田土,徵稅納糧的部門。所以如果有人想查本縣的土地資料,那麼找戶房就對了。
來縣令聽到這裡,不由得哈哈一笑:「此事容易,熊老爺去尋那余書吏便是。」
於是熊道輕輕鬆鬆就獲得了縣太爺首肯。
當然了,熊道心裡清楚,這只不過是第一關,真正的難點還是在戶房那裡,所以縣太爺才能輕飄飄就答應下來。
從理論上來講,其實縣衙的資料民人是有權翻閱的。但是這個理論就脫離實際了:一般的草民誰敢去縣衙找事?即便去了,戶房的書吏能老老實實讓你看契?
所以說,會者不難,難者不會。縉紳大戶想了解點情況是很簡單的,普通平民就不行了。
嘉定縣戶房的管事書吏叫余本德。
能在富裕的江南大縣混到這個位置上的人,按後世的說法,那都是上面有人的隱藏富翁。像余本德這種胥吏,是真正掌握著一縣權利的人;縣太爺輪流換,胥吏們可是子承父業的,幾代人時間就能積攢下龐大的家業。
所以熊道見到余本德後,儘管對方態度看上去恭敬,但他還是打起了精神小心應對。
而余本德也同樣有戒備:他不怕這位熊老爺查資料買地,他怕得是拿出卷宗後,被對方從中找出什麼破綻來捅自家一刀就壞事了。
要知道塗抹卷宗,修改卷宗,拿假卷宗給上官這些手段都是胥吏們最常用的。有時候是為了陰私利益,有時候為了給上官下馬威,總之,搞不定書辦的話,熊道今天是肯定查不到他想要的資料的。
到了這時候,熊道帶來的本地牙人就派上用場了。
牙人是有效的溝通渠道。大家都是吃房地產飯的熟人,一番交流下來,余本德這才放下了戒心。當然,熊道這邊承諾的一大筆銀子,才是余本德最終拿出笑臉積極配合的決定因素。
第337節 開港(三)
在縣衙一間僻靜,略顯破舊的屋子裡,熊道終於看到了高橋鎮周邊的土地原始資料。這些卷契是余本德兩個年輕徒弟搬來的,包括各種地契,官契,輿圖,公文,滿滿當當堆了兩大桌。
到這時候,熊道帶來的掌柜和帳房自然再不用客氣,紛紛捲起袖子,拿著縣衙的筆墨紙硯就開始做起了記錄。
所有的資料都需要謄抄,尤其是地契:買賣雙方,中人,時間地點交易金額,土地面積這些信息最終都會被帶回去匯總。
熊道則坐在一旁,端著一碗劣茶,有一搭沒一搭和牙人還有餘本德在閒聊。
余本德這邊就不一樣了。起初他的注意力是在掌柜們身上:在他的職業生涯中,如此大規模查勘地契的行為也是少見的。要不是對方是私商,他指定以為要改朝換代了。
要知道這邊拿出來的可是高橋鎮周邊所有的土地資料,幾乎是將浦東以北,黃浦江以東的半島縣境全部包括了進去,總面積用後世的算法,已經超過了30平方公里。
所以原本抱著一點看笑話心態的余本德禁不住嘀咕起來。因為在他的認知里,再大的港口也用不了幾百畝地……「這位熊老爺莫不是要大肆置辦棉田,在松江布上興風作浪?不對不對,這可就是腥風血雨了!」
最初的震驚過後,余本德很快便意識到了熊老爺的不凡之處,於是他開始從牙人那裡套話。然而當他最終搞清楚熊老爺做什麼買賣後,某人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額頭:「失敬失敬,原來是做灰泥琉璃生意的熊老爺,余某有眼不識金鑲玉,死罪,死罪!」
從海外運來的水泥,現在早已成了供不應求的物資。包括玻璃和最近才出現的少量鏡子在內,這些緊俏貨已經吸引到大批京城「有力」人士前來江南採購,更不用說本地人了。
所以當余本德知道眼前這位就是灰泥廠家代言人後,熊老爺在他眼裡頓時化身成了一尊閃閃發光的金人,老余趕緊忙不迭地開始賠禮拉關係。
「就是個平常買賣人,做點小生意罷了,余書辦無需多禮。」熊道這種情況見得多了,也沒在意。
而余本德就不一樣了,幹這種職業的哪個不是玲瓏剔透八面來風,這時候他哪裡還顧得上調查熊道買地的原因,當機立斷的,余本德做出了他後半生最重要的一個選擇:配合。
什麼配合呢?聽上去簡單,但是技術含量是很高的,是需要多年實踐積累的。譬如說,余本德當場指出:高橋鎮外臨江有一塊蘆葦灘,契由上標明是官地,但那地方其實是一處隱蔽的私港,附近的漁民鹽販子都在那裡交易。
接下來余書辦又微笑著指出:某處看似是湖泊,其實在萬曆年間就已經淤平,現在是某縉紳家的隱田……從不起課那種。
熊道聽到這裡,不由得放下茶碗,正色打量起余書辦來:「看來還是把這幫胥吏小看了啊!」
熊老爺沒想到,這日積月累下來,正規資料中居然也埋了這麼多地雷。看著余書辦那張削瘦的臉上露出的得意微笑,熊道發現,沒這貨還真不好辦。
雖說這些雷終歸會被排掉,但是有知情人士協助的話,無疑會在拆遷前期節省出巨大的時間和精力。
迅速衡量完得失後,熊老爺點點頭:「不知余書辦今晚可有閒暇移步寒舍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