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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二是個孤兒,父母死在逃荒路上的時候他才五歲,連自家的姓氏都不記得。收養他的老把式姓楊,他也就沿用了楊姓。老把式的獨子早年間就病死了,所以楊二這個養子排行老二。
老把式帶著楊二終年賣藝耍把式,直到那年老把式病死在杭州。當時才十四歲的楊二,發現自家那點花哨的刀棍功夫根本派不上用場,於是他就地加入了丐幫,從遊俠轉職成了盜賊。
今天來總堂門口蹲坑,他是專門來等人的,就在他等到不耐煩的時候,寺里遠遠走出來幾個身影。
來人中打頭的一位,走路一晃三搖,五短身材,尖嘴牙黃,一襲上好的薄衫硬生生被穿出棗核的感覺,不是丐幫新任聯絡官胡正氣胡大爺又能是誰?
看到胡正氣領著兩個跟班搖搖擺擺的走過來,楊二急忙把瘦長的身子縮塌下來,低頭彎腰,陪著笑滑了過去:「胡爺,小的等您老半天了。」
胡正氣停腳一看:「哦,是你這猢猻啊,東西呢?」
楊二聞聲急忙從懷裡掏出一塊玉牌遞了過去:「就是這塊,分毫未損!」
胡正氣接過玉牌,仰頭對著天光仔細看了看後嘆道:「好東西啊,空飄細巧,平面減地,是子岡牌沒錯,猢猻最近手藝見漲啊?」
楊二聞聽急忙苦笑道:「胡大爺莫要取笑了,三腳貓的手藝,上不得台面。」
就在下一刻,胡大爺瞬間就變了臉:「手藝漲了,眼水倒沒了,你個遭瘟的渾蟲,當真是眼瞎了嗎?二尹府柴衙內的零碎你也敢偷?」
楊二此刻已經把腰弓成了蝦米狀,低聲回道:「真真是沒認出來,要不然小的怎敢下手……」
「你這是要給團頭上眼藥啊。」胡正氣冷笑一聲:「他老人家方才說要釐清幫務,要有新氣象,你個遭瘟的就惹到同知老爺,大約是嫌自個命長,幫規家法橫是都忘了吧?」
楊二這時嬉皮笑臉的說道:「這不是早間一得信,就把牌子給您老送來了嘛,有您老在,不能看著小的去監牢里受苦吧。」
「就剩這塊牌子了?」胡正氣把那塊子岡牌在手裡掂了掂,然後皮笑肉不笑得問道:「荷包和碎銀子呢?這麼快就花光了?」
楊二聞聲叫起了撞天屈,臉上的胎記仿佛也因為受到了冤枉而紅亮了許多:「昨日就去牛德那裡盡還了賭債,小的現在當真是精打光,胡爺您不信就去問牛德,我若有半句假話,不得好死!」
胡正氣聽完後仰頭翻了個白眼,然後冷笑一聲,想了想後說道:「也罷,都是幫里弟兄,好賴也不能讓你坐監。這塊牌子我這就去送還,再陪些好話,若是二尹府上能消氣,你這事就好辦。」
頓了頓後胡正氣繼續說道:「這幾日你就不要回城了,先去摩雲觀避避風頭,衙門裡何時銷了案,你何時再回來。」
楊二不疑有他,急忙連聲道謝。胡正氣扭頭使個眼色:「平老三,那頭你熟,帶楊兄弟去搭個伙,就說是我吩咐的,好好招待。」
平老三是個滿臉胡茬的壯實漢子,聞聲站出來,笑呵呵得拍了拍小伙子肩膀:「走吧,楊兄弟?」
……
出杭州城北行十餘里地,便是半山。山腳下一片野林,依山而建的,便是摩雲觀了。
萬曆三十五年,有僧人在此地建寺,歷時四年方成。然而短短兩年後,夏夜裡一道雷球不偏不倚劈中了摩雲觀的正殿,隨之而來的大火將寺觀燒掉了一多半。
既然是天降雷罰,那麼寺里的和尚準定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這個邏輯大家是認可的。所以事後殘存的僧人沒有提議重建,一眾禿驢來了個卷堂大散,只剩下無辜的,擔著不詳之地名聲的殘桓斷壁,默默的留在那裡。
這之後沒過多久,殘破的摩雲觀就成了盜匪賊人們的落腳地。現如今十幾年過去,摩雲觀愈發的衰敗,裡間已然變成了花子們的避難所,但凡有失了風的,往往會跑到摩雲觀避風頭。
楊二和平老三兩個人匆匆出了杭州北門,搭了艘便船沿著上塘河北行了十餘里地後,在一處破舊的河碼頭下船,落腳地是一片雜林。沿著林中一行青石階走上去沒多遠,就望見了摩雲觀的山門。
這一路上楊二心情不錯——賭債也還掉了,還昧下了一小錠水絲銀子,胡正氣還得替自家料理首尾,這新得勢的矮貨當真是個蠢才,嘿嘿,嘿嘿……
摩雲觀山門前站著兩個挎刀的黑衣漢子,平老三近前招呼一聲後,便帶著他進了山門。
楊二往昔也是在摩雲觀里避過幾迴風頭的,按說也是熟門熟路,只是今天他一到此地就覺得莫名有些古怪,進門後突然才反應過來,這狼不拉屎的地方何時有了門衛?
第60節 姜十三
還沒等他想明白,遠處就傳來一片嘈雜聲。楊二搭眼一望,隱約能看到被燒塌的前殿殘骸中,有幾十號人好似在開工,不知在忙碌什麼。
一邊伸頭張望,一邊跟著平老三來到破舊的偏殿門前,楊二看到七八個人正坐在那裡喝茶消暑。別人都不認識,唯獨有一個額頭上長著痦子的人,他不可能不認識——作為幫中最扎眼的新貴之一,專責調教新人的胡閒胡大爺此刻在這裡出現,更是讓楊二心裡「咯噔」一下。
平老三上去和胡閒交接幾句後,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扭頭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