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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鶴樓內院。
今晚是下弦月,月亮只有彎彎的一牙,再加上天空中的濃雲,令四周漆黑一片,只聞聲不見人。
「嘩啦」一聲後,廖雙丁的腦袋從水池中伸了出來,頭上還頂著一片綠荷。左右看看後,廖雙丁辨明方向,緩緩游到荷塘邊,雙臂較力,悄無聲息地竄上了岸。
廖雙丁隸屬於縣城鄧氏打行。是打行里專門負責偷雞摸狗,尋索財物的盜賊。
打行是在明朝中後期逐漸興起的城市黑幫組織。
從本質上講,打行和後世的黑社會區別不大,都是依靠暴力來盈利的非法組織。
顧名思義,打行的主業自然就是打架了。由城市地痞流氓組織起來的打行,一開始成立的目的就是為了出租打手——官府既黑暗又昏庸,市民階層之間的爭端,有時候僱傭打手來解決反而見效快。
於是打行就從經濟最發達,外來流動人口最多的蘇,松一帶發展了起來。
蓬勃發展的結果就是官府受不了了——嘉靖年間,蘇州巡按翁大立開始下手整治打行,誰曾想打行卻埋伏了人手在小巷,等翁大立路過時,「躍出批其頰,撤去如飛鳥」。
到後來雙方矛盾徹底激發後,打行還組織起人手,深夜劫牢,將被翁大立逮捕的人手全部放了出來,隨後又沖入督察院,將翁大立夫妻嚇得翻牆而走。
隨後,打行又縱火焚毀公廨,然後又「引眾欲劫府治」,被知府王道行督兵勇御之。這幫人見沒有便宜可占,於是「斬關出逃,入太湖中」。
……打行如此囂張,根本原因還在於明政府日益衰敗的政治環境。
首先,明代的重賦是出了名的。有明一代,江南田地僅占全國6%,而稅糧卻占全國近22%,明中期每年運送到京城的漕糧是400萬石,僅江蘇的江南五府就提供了總數的1/3強。
杭嘉湖不但賦額高,而且起運的比例高達90%,到了明中後期,在重賦的敲剝下,江南「皮骨已枯」,官紳地主尚可將其負擔轉嫁到小民頭上,而小民則只好賣兒鬻女,然後不得已而逃。
這樣一來,大批的鄉村無業游民就湧入了城市地帶,從根本上破壞了治安,給打行提供了堅實的人力基礎。
其次,到了明中後期,人口日漸繁茂,江南地區那些原本冷清的市鎮「第宅連雲,舟航集鱗,桑麻環野,成為一方雄邑。」
在這種情況下,面對突然爆發的營商環境,官府原本的那點管理資源就跟不上了。而這個時候,打行也就自然而然地應運而生——想想一個區只有一間派出所的話,社會治安勢必不會好到哪裡去的。
而到了穿越眾出現的明末年代,打行已然演變成了集暴力搶劫,敲詐勒索,集團盜竊的專業犯罪團伙,相比之下,當初用來起家的那種打手出租,反而成了打行的次要業務。
而今天從鶴樓池塘里冒出頭的廖雙丁,就是縣城一家打行里的慣偷。
現如今小偷也是有公司的。一些成名的「大偷」,「招引四方無籍棍徒,在家窩養,閒暇街市掏摸,夜間河路鑽艙,大為民害。」
這種蓄養小偷的手藝甚至一直傳承到了後世,中外皆是——霧都孤兒中刻畫得就很形象。
之所以今天被「把頭的」派來鶴樓「做任務」,那是因為廖雙丁對這裡的地形很熟悉:這貨當年就在鶴樓里當過僕役,後來因為偷了主家的財物,於是被毒打後趕出了鶴樓。
穿著一身牛皮水靠的廖雙丁很快竄出了荷塘,然後他把手中用來儲氣的豬尿泡別在腰間,貓腰往前跑去。
只有微光的黑夜裡,廖雙丁的動作準確而快速:這裡的每一寸土地他當年都打掃過,上面都灑他的汗水,所以他閉著眼睛也能找到目的地。
然而往出跑了一截距離後,他卻感到了不對頭的地方:草木都到哪裡去了?
他現在的位置,理論上是應該穿過一片花叢的。花叢對面是一條長廊,翻過長廊後,順著欄杆跑到頭,再穿過一扇月門,便是他此行的目的:藏書閣。
然而今天晚上出鬼了,直到廖雙丁翻過長廊,他都沒有見到往日裡繁盛的那些花木樹叢。
這種情況讓廖雙丁高度警覺起來:花木是最好的掩飾物,現在視野里一片空曠的話,對自己是相當不利的。
好在花木沒了,其他建築物還在。廖雙丁儘管心裡嘀咕,但他還是順利跑到了長廊盡頭,躲在牆角下面仔細觀察起來。
通常來說,守衛會在晚間遊動巡邏。所以廖雙丁必須要等到守衛從月門經過後,才能竄進去,免得被迎面碰上——畢竟他已經離開這裡很久,守衛的巡邏時間肯定早就變了。
然而就在他伏低身子,靜候守衛路過時,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正在發生:他幹了。
鑽出荷塘後的一路小跑,再加上潛伏等待的時間,導致廖雙丁身上的水珠漸漸被甩干蒸發,於是,他幹了。
渾然沒覺得身上幹了會有什麼影響的廖雙丁,在不久後順利等到了從月洞門出來的兩個黑衣守衛。待守衛走過後,廖雙丁便悄無聲息地「彎腰低姿快速前行」,鑽進了月洞門。
廖雙丁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鑽進月洞門的那一刻,從體表散發出的熱量,將他身體的輪廓顯示在了一副紅外鏡片上。
所以當廖雙丁跑到藏書閣門前,掏出懷裡的密封皮口袋,準備拿出工具撬鎖的那一刻,他突然聽到了腦後的風聲……然後他就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