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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法正穿著一件厚棉布袍子,站在艙外。此刻的他,微微彎著腰,雙手扶著空心鑄鐵管做的欄杆,望著越來越近的碼頭,表情平靜。
吳法正是初秋時節從上海港登船的。
出發後,船隊沿著海岸線北上,每每在沿途海港駐泊。船隊停靠期間,時而卸貨,時而避風,中途不時有各色船隻加入離去。
就這樣走走停停,一直到了今天:1635年的10月20日。
經過這一個多月的海航,吳法正主僕,終於抵達了十七世紀北中國重要的沿海港口:登州。
登州這個行政區劃,在後世是不存在的,取而代之的是蓬萊市。
而現今的登州港,也不在登州府城內。這個區分,吳法正一路行來,現在已經很清楚其中的道道了:傳統意義上的登州港,在登州府城內,要通過水關進出。
而他這會要駐泊的,則是曹氏在大明沿海設置的又一處「私港」。
被稱為「登州新港」的曹氏私港,坐落在登州府城以東十餘里的濱海地帶。
郵船靠上棧橋後,第一批喊叫著下船放風的,是那些在底艙窩了許久的經濟艙乘客。
像吳法正這種住在上等艙,隨時能出艙望海的,就沒有那麼迫切了。
事實上,吳法正今天的姿態很平淡……某種程度上來說,過於平淡了。原因很簡單:相同的場面,他這一路行來,已經見過多次。
首先,登州新港是一處土牆圍起來的四方形建築群,規模不大,普通小鎮的格局。
梯型土牆的高度並不高,但是很厚實,平平整整,規規矩矩。
這種北方常見的「土圍子」,和吳法正旅途中在鹽城、海洲(連雲港)、琅琊(青島)等地見到的港口一模一樣。
其次,土牆內的建築格局也是相同的:正中冒著黑煙的鍋爐房、內陸方向的商住區,沿海一面的倉儲區等等等等。
另外,每一處港口,都會有一兩條碼頭用來停靠船隻……這種和上海港就不能比了。
最後,一定會有一條平整堅實的石子路或是煤渣路,通往視線內最近的城池。
登州港也不例外。吳法正今天踏出艙門的第一時間,就望見了十餘里外的登州城,以及那條沿著海邊鋪過去的石子路。
待到旅客大部分都下船後,沉默觀望的吳法正這才對艙內的老僕說道:「平叔,下船尋些吃食吧。」
名為平叔的老僕,聞言自無二話,尋了個籃子,隨著自家少爺下船改善伙食去也。
下船後沒過多久,主僕二人就根據「經驗」,在港口的商住區找到了食品一條街。
坐在麵館內,吳法正隔著窗戶,首先看到的,是站在土牆頭巡邏的「保安」。
講真,一開始,吳法正對於這些穿著黑衣,背後用白漆刷著保安兩個字的「私兵」,是很有一些懷疑的。
要知道,這是個盜匪橫行,官賊不分的時代。吳法正生於山西,近居邊鎮,聽多了各種官賊勾結洗劫村寨的故事。
而在他看來,曹氏在長江以北設立的這一串土圍子港口,再適合被人打劫不過了:既無高牆,又無強兵,內里還聚囤著諸多財富。
這些都是真真的硬通貨,比金銀還實在……譬如倉庫里的糧米,譬如倉庫里的雜貨,譬如倉庫里的罐頭。
然而這點看法,在一次無意間看到保安用後膛槍射殺盜匪後,就煙消雲散了:已經騎馬跑出圍子百五十步的賊人,被土牆上的保安,輕而易舉打死在了當場。
見識到後膛槍的威力沒幾天,吳法正不合又在海面上,看到了掛著曹字認旗,風馳電掣般航行的高速巡洋艦隊。
目瞪口呆之餘,望著前方瞬息變成黑點的艦艇,再結合之前的連珠快槍,吳法正不需要多高的軍事素質就能推斷出,那一串土圍子港口似危實安,根本不像表面上那般孤立無援。
下一刻,被夥計端放在桌上的削麵,將吳法正從回憶中喚醒了。
沉默地看著面前這碗堆積著碎魚塊、墨魚腕足、海帶海菜的「削麵」,再看一眼麵館門前掛著的「正宗山西削麵」的幌子,吳法正無奈之餘,和平叔相視苦笑一聲,拿起筷子,大口吃將起來。
飯畢,喝了一壺醇苦的毛尖茶水,吳法正主僕二人剃著牙,還算滿意地離開了削麵館。
接下來還是既定節目:洗澡。
要說吳法正這一趟下江南有什麼最令他滿意,那非洗澡莫屬了。要知道,在缺水的山西,即便他是族中占據資源最多的那一等人,也不是想洗澡就能洗澡的。
而現如今,吳法正知道,只要衝著有煙囪和鍋爐的地方去,就大概率能找到澡堂。
沒過多久,吳少爺就開始享受國營公共澡堂提供的各種服務了。
就在少爺賴在澡堂的時間,老練的平叔已經提著籃子採購了一圈本地吃食。
主僕二人當天晚間就待在艙里沒有下船。
第二天,船隊依舊駐泊在登州新港沒有大動作。毫不意外的吳法正,現在已經知道了船隊的流程:每到一處私港,都會有一到兩艘運輸船,在當地卸下所有運載的糧食。
之後,船隊才會起航。
第二日一大早,川流不息的苦力,不停從船上扛下了一袋袋的糧食。
這些用帆布袋包裝的糧食,上面清楚地用墨字標明了其產地:台南。品種:梗米。品級:三級。糧商:中糧台南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