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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之前的關卡就已經不好過了:這個時代傳喚來的證人都是要先行拘留在捕快私設的「押館」里的,真要弄你的話,等不到縣太爺放告那天,那兄嫂兩個就已經要完蛋了。
這就是小民小戶懼怕官府的原因:無論成敗勝負,不死也要脫一層皮。
……原本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宗族小事,然而現在卻被對手抓住不放。意識到無論如何都躲不過對方利用公門優勢來糾纏這一點後,左鴻堂便不再跟著余本德的思路走了。
他先是靜靜考慮一會,然後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這之後才語氣和緩地問道:「余爺,一件小事揪著不放,你不會真是為了買左家的地吧?」
「然也。」余本德繞了這半天,終於算是把對手的思路引到了正軌上,之見他臉色一肅,冷盯著左鴻堂說道:「你不會真以為我跑來左家,就為了左十七那勞什子的四十畝地吧?」
「余爺,左家莊這麼多口子人,地賣了去哪裡討生活?」左鴻堂至今都不相信余本德是來吞全村地皮的,所以他這時候猶自不是很相信。
「呵呵,不瞞左老爺說,此地將來是要起大片工坊的。」余本德這時又換上了笑臉,開始給某人描述公司願景了:「鄉里們換了地的,可去南邊繼續種田。不願種地的,也可在工坊里幹活,總是有口飽飯吃的。」
左鴻堂猛地從椅中站了起來。某人這下終於明白了過來,人家不是跑來跟他鬧著玩的,而是真有將左家連根拔起的計劃:「姓余的,你當真要將我左家上千口人逼上絕路不成?」
余本德這時也緩緩站了起來:「左老爺,這地,勢必要征的。比起我身後那位來,你這左家還真是不夠看。還請聽老余我一句忠言:識時務者為俊傑,沒準大夥賣了地後,日子過得更好呢?」
左鴻堂怎麼可能把一族的命運寄託到這老東西的一句話上面?正經是他已經認為自己看透了余本德的把戲:「放屁!我左家世居此地,豈能說走就走?哼,姓余的,我不管你背後的主子是誰,想謀地,先從我左家千口人的屍首上跨過去再說!」
戟指大罵兩句後,左鴻堂一甩大袖,背過身去,氣呼呼地說道:「好走不送!」
站在那裡的余本德不由得嘆了口氣:終歸還是走到了這一步。於是他草草抱拳後,便轉身告辭了。
……
當余本德從左家門裡出來的那一刻,這場戲就進入了正劇階段。雙方此刻都已經明白了對手的目的和想法,剩下的就只有冷冰冰的實力比拼了。
正劇第一幕來得很快:左十七在床上趴了一天後,很快就高高興興地讓人攙扶著來到了征地辦,將他的地契拍到了桌面上。
而坐在桌後的余本德看到左十七拿出地契後,不由得冷笑了幾聲:「好,很好,來人啊,給左兄弟辦手續。」
從左十七嘴裡他得知:左家又緊急召開了元老院大會,會上在歸還了左十七地契的同時,也將他從左氏一併除了名……
所以左十七是純粹的孤家寡人了。一心想當賭神的他現在打算徹底放飛自我,趕緊離開左家村這個壞人盤踞的地方。
於是余本德最後又做了一把好人:他用銀子買下了左十七的那幾間房。
送走賭神後,察覺到左家人已經開始收縮防禦的征地辦,先是不慌不忙又等了幾天。在將所有願意賣地的散戶都搞定後,這邊隨即又在村里公布了另一條消息:現在賣地的,每畝在原來的標準上,再加二兩銀。
這個消息出來後,就連傻子都會算帳了:只要賣了家裡的地,哪怕去鄰村鄰鄉再買同樣大小的地,事後還能落好大一筆銀子。這年頭誰家過得都不寬裕,有這筆銀子的話,壓得人喘不過氣的債務和苛捐雜稅都能解決掉了!
於是又一輪賣地的浪潮出現了,這一次幾乎包含了村里剩餘的所有散戶。
最重要的是,又有左家人拿著地契上門了。
第348節 開港(十四)
潰堤的故事告訴我們,當壓力大到一定程度時,總會有某些薄弱環節首先管涌的。
雖說去年高橋周邊還算運氣好,沒有遭受到錢塘江流域一次性被淹死幾萬人的恐怖潮災,但是小冰河時期的低溫可是具有普遍性的,這個誰都躲不過去。
全球性的低溫並不是多穿件衣服那麼簡單。對於農業生產來說,氣候異常最顯著的表達方式就是旱澇不均:暖濕氣流被低溫遲滯,流動性不足,所以各地不約而同都出現了旱災和澇災交替爆發的局面。雨水要不就乾脆幾個月不來,要不就以暴雨甚至冰雹的形勢砸下來。
這種旱澇交替對中古時代的農業打擊是具有毀滅性的。而在剛剛過去的1628年,整個江南地區都不同程度地出現了以上情景。
所以說,左家人的日子其實並不好過。從去年開始的崇禎遼晌在南直隸的加派數額是38萬兩,苛捐雜稅外帶風不調雨不順,這讓原本就背負著沉重負擔的農民更加艱辛。佃戶不用說,就連很多富農和小地主的日子其實已經在薄冰上打轉了。
在這種局面下,見到巨大好處擺在眼前的普通人,是很難用道德,宗法之類的東西去約束的。在破產失地的降維打擊面前,一切的阻礙都開始顯得無力起來。
於是在征地辦公布了最新收購價之後,馬上就有左家的內部人士在蠢蠢欲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