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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前後都忙完,已然是早上十點來鐘的樣子。這邊廂杜少爺出艙一尋,發現吳秀才還在碼頭上貌似「觀景」,於是他下了船,走到這位年長兩歲的好友身旁,打趣道:「吳兄『流連』這魚肆醒味之地,可有所得?」
「賢弟說笑了。」
吳法正回過神來,搖頭笑著解釋道:「愚兄日前也是沿著運河到的此處。只不過當日裡行程匆忙,未及看到這處『宮觀』,故而起了疑竇。」
「哦?」
杜少為聞言,隨著吳法正手中的扇柄指向看去。下一刻,杜少為先是一怔,然後臉上浮現出了一種複雜的表情:「此事說來話長,近前去看。」
要說武林門外,熱鬧地段隨處可見。然而吳法正獨獨注視好久的這一處,卻屬實有點特別——這是一家寺廟,其門上的匾額是三個字:曹公廟。
之前盯著那處門前攤販雲集,熱鬧無比的廟宇,吳法正左思右想,也沒能從典故中找出江南一帶某個曹姓公侯的故事。可眼前的實景卻不是假的……被腦中最終蹦出的答案嚇了一跳的吳法正,實在有點「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的感覺。
吳法正的猜測是正確的。杜公子先是確切地告訴他:這一間正是杭州當地百姓為曹某人立的生祠。
吳法正聞之啞然。
如果單純從祭祀這個角度來說,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幾千年來,幾乎每一個史書留名的武將,民間都或多或少建有供奉香火的廟宇。
其中一哥自然是關聖,其宅邸遍布全國各地。其次像趙雲,楊家將這種的武將廟各地也建有不少。而像劉猛、焦贊這一類壓根不出名的武將,同樣在家鄉有人建廟祭祀。
令吳法正驚訝的,事實上並不是祭祀,而是這一間看上去占地面積不小的「曹公廟」,可是生祠!
生祠這種東東,難度較高。通常來說,只有少數修堤造橋,為一地文治立有大功的文官,才有這個待遇。譬如修造了「范公堤」的范仲淹。
另外一種特殊情況,迫於某種壓力被迫建造生祠的……前些年全國上下大力掀起的魏忠賢公公生祠項目,他老人家倒台後數量總和穩居歷史第一位的生祠便迅速被各地拆除一空……這個不算。
聽到吳法正略帶驚訝的感受,杜公子一邊輕搖摺扇,一邊也同樣唏噓感慨。
之前有人花大價錢將武林門外商行拆了遷,然後在這寸土寸金之處立地修廟一事,委實在城內坊間,尤其是士紳之中,起了一番驚濤駭浪的。
可到了那時候,後知後覺的縉紳們,掰起指頭一算才發現:拋開政治層面的隱患不說,單就功業論,曹氏是擔得起這座生祠的!
要知道,這些年以來,曹氏在各地不停修堤壩,開工坊,造路建橋,以工代賑,吸納饑民。通過其直接或間接救活的底層貧民,即便只算江南一地,其數量也早已超過了百萬眾之多!
所謂潤物細無聲。功夫做足,水到渠成。
現如今,當年茫茫多被塞入底艙運走的餓殍,早已搖身一變,紅光滿面地回歸家鄉,「參與當地建設」了。
這些人,外帶上海等地數量龐大的「產業工人」,就是曹氏在江南這大明核心地帶的基本盤,是天然的宣傳機器和具有戰鬥力的「先進階層」。
底層民眾只管自家能不能活過明天,誰管你龍椅上坐的是誰!
短短几步路,聊聊幾句言語。待二人信步走到曹公廟前,一臉唏噓的杜少為,已經將士紳們這幾年間複雜的心態轉變給吳法正道了個明白……不是非要去捧曹氏臭腳,實在是不知不覺間,下盤已然不穩,不得不早做籌算啊!
事實上,對於這間生祠,穿越眾一開始也是一臉懵逼的。
然而經過調查,發現這間曹氏生祠的出現,其背後並沒有什麼勢力推動,確實是受了曹氏好處的民眾,自發籌款建立的。
這就牛掰了啊!得知確認消息的第一時間,遠在新區的穿越眾老巢內,同樣炸了鍋。
生祠的出現,極大鼓舞了整個穿越群體——大家這些年的辛苦沒有白費,「我們偉大的事業」,得到了最硬核的反饋。
穿越眾內部的心態,以及由此產生的戰略自信,此刻站在生祠門前觀望的兩個土著秀才,自然是不知道的。吳杜二人作為縉紳預備役,他們現在的心情當然是酸辣為主,並不美好。
就在這個時候,仿佛為了給杜少為的言語做註腳,打東面又開來一支車隊,停在了曹公廟門前。
這是一支四輛車駕組成的豪華車隊,由一水的新式四輪琉璃窗對開門馬車組成。
時下流行的這種彈簧底盤的四輪馬車,通過性和舒適性遠超傳統雙輪馬車……然而售價高昂,拉車的馬匹劇說都是從天竺運來,等閒富人家都養不起,通常只能租車。
而和標準款出租型號不同的是,今天這四輛車,拉車的高頭白馬渾身沒有一絲雜色,內外掛飾鑲竹配玉明鑑照人,充滿了個人品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私家車。
下一刻,隨著一聲輕喝,穿著綾羅的車夫,輕巧地將馬兒勒停在了廟前的空地上。緊接著,前車尾車門打開,迅速下來八九個膀大腰圓的家僕。
這些人一下車,場地上那些挑擔的,賣香燭紙錢的,不開眼想湊近了看豪華馬車的閒人,統統被推搡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