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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天這間暖房裡,顯然不是按照親疏來論交際圈的。
見羅侍郎一副親熱模樣,瞬間心領神會的馮老爺,急忙拱手上前,同時露出了喜逢老友的高興神色:「不意本松兄當面!呵呵,意外之喜,意外之喜。」
待到馮老爺落座在了羅侍郎右手邊,突然間變成密友的羅禮士,簡單寒暄兩句後,便貼心的擔當起了知客職責,開始介紹:「這是都察院河南道御使高捷高琅琊。」
事實上,馮老爺上席後掃出的第一眼,今天在座的客人他就全部認出來了……大家天天早上都一起站在皇極殿門前吹冷風,這麼多年站街男做下來,馮老爺誰不認識?
然而,羅禮士今天的介紹,明顯是融入圈子的正規程序。心知肚明的馮老爺,於是熱情沖對面穿著湖絲員外袍的年輕男人拱手做禮:「見過高御使。」
坐在左手第一位的高御使,今年還不到三十,正是年富力強的官場中堅。
高捷是天啟年進士。此君年紀輕輕就做到河南道御使,毫無疑問是清流一派,和馮老爺這種撲街監生日常沒有過交流。
壞就壞在這裡了。
聽見招呼,麵皮白淨的高御使,卻只斜斜瞥了馮寺丞半眼。
之後,這位高冷人士從桌上的果木烤架端起一個坑坑窪窪的蚌殼,湊到嘴邊用力一吸。待到吞下蚌中物,他咂咂嘴,又從桌上一個印著華表和城樓的大紅色鐵皮圓筒中抽出一根菸捲,然後掏出自家的銀掐絲琺瑯景泰藍ZIPPO點著,狠狠抽一口,仰頭吐出一股淡藍色煙霧,就此葛氏躺入椅中……全程沒有搭理過馮老爺。
「哈哈,魏晉遺風,魏晉遺風。」
將一切都看在眼中的羅侍郎,面對赤裸裸的學歷鄙視,也只能打圓場:「無須理會這狂徒,木曦隨我見過劉治中」。
對於方才所受到的蔑視,其實馮老爺並沒有什麼情緒波動……他這半輩子,被各路進士學霸鄙視過的場合不要太多,早已麻木了。
面帶微笑,馮老爺拱手轉向了下一位:「見過劉治中。」
明代,京城市長衙門叫做順天府。
身為天下第一府,順天府和後世一樣,都是由高級別大佬來擔任府尹:最低正三品。其餘佐貳官也較外府同僚級別更高,治中這個官職,也是順天府這種高級別衙門特有。
眼前這位劉治中,名叫劉珏。此人看似不起眼,卻是順天府第三號人物,五品官,其上只有府尹和府丞兩位大佬。
面貌和善,五十來歲,穿著一襲棉布直綴的劉治中,一點沒有年輕官僚的傲氣。見馮老爺行禮,他笑眯眯地拱手回禮。
接下來見禮的幾位客人,和馮老爺一樣,也都是中級官兒,品階都在五六品之間。
「這位是兵部員外郎胡平。」
「這位是通政司右參議何楙。」
……
最終,一圈見禮下來,心情愉快,自我感覺良好的馮老爺,大方的隨著吃客團隊享用起了桌上的開胃燒烤。
「來,嘗一嘗這蒜泥生蚝,真真美饌。」
接過羅侍郎遞來的生蚝殼,北方人馮老爺學著剛才高御使這麼一吸……鮮甜軟滑的美妙滋味頓時充斥了口腔,令馮老爺欲罷不能,連呼美味。
「己卯冬至前二日,海蠻獻蚝。剖之,得數升。肉與漿入與酒並煮,食之甚美,未始有也。」
馮老爺雖說學問不精,但恰恰讀過東坡居士的《食蚝》一文。感受著口中從未有過的海產鮮美,他背完一段文字後,搖頭晃腦地感慨道:「東坡誠不欺我!」
「哈哈,此事吾亦知。」
肥肥圓圓的劉治中,嘬了兩殼蚝肉,接話道:「那東坡被貶至儋州,成日價生蚝吃得口滑,卻有信與其子,謂蚝一事不可外傳,免得惡友討要。」
「還有這等事?東坡真乃妙人……」
談說間,一干官佐大快朵頤,將桌上生蚝吃了個乾乾淨淨。
而在這個過程中,迅速融入吃客團隊的馮老爺,也徹底放了心……沒有什麼陰謀密議,也不談朝堂政事……所有與會者都刻意避開了任何敏感話題,只談風月蚝酒詩,輕鬆自在。
就在這時,今日的主菜上來了。四個身穿同款短上衣的廚子,喊著號子,將大銅盤抬上了桌面。
馮老爺卻是一驚:這道主菜他認識。
橫臥在一圈彩雲般的配菜中的胭脂斑,貌似也認出了馮老爺,黑漆漆的魚眼仿佛在打招呼:「又見面了您吶。」
……
午後。
挺胸凸肚的馮老爺,邁著緩慢的步伐,一步一個腳印,踏出了忠勇伯府大門。
業務精熟的徐幹事,站在備好的馬車旁,貼心地將馮老爺扶上了車,全程動作輕柔,生怕老爺顛出點什麼吐到自己的三件套上。
馮老爺這邊,在問清楚唐二管事早就走人後,暗罵一聲「刁奴」,吩咐馬車打道回府。
半個時辰後,伯府馬車平穩停在了馮老爺門前。
下車,整一整衣袍。消了半天食的馮老爺,身輕體健,志得意滿,邁著方步跨進了院門。
不想前腳進門,馮老爺就被自家在院裡瘋跑的兒女一頭撞在了腿上。
「這誰家的囡囡,髒得不成樣子,不能要了!」蹲下,扶住一雙兒女,馮老爺掏出手巾,愛憐地擦了擦幼子的臉:「你娘呢,咋也不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