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頁
「賀老爺,許是在徭役一事上,莊子裡有什麼不便?」
大家都是多年認識的,所以當吳掌柜察覺到什麼後,就直白的問了出來。
發覺對方察覺了自己的想法,賀桐這時只是苦笑一聲後,便搖頭不語,端起了酒杯。
一旁的賀管事看到賀桐不說話只喝酒,知道自家老爺心煩,於是他便接過話題說道:「吳老弟有所不知,日前縣中又派了官差來,催逼甚緊,言明要莊子裡出人應役……唉,這大過年的,莊戶們都不想動彈啊。」
「哦……」
吳掌柜聽到這裡,老司機瞬間就明白了一切。
在明朝前中期的時候,「糧長」和「里甲」這些制度還是一直在執行的。而倒了明晚期,政府的控制力大幅降低,於是這些制度也就隨之慢慢崩壞了。
現如今偏遠一點的地方,手中有人有錢糧的實權地主,幾乎已經收繳了官府在本地的大部分權利,尤其是關於賦稅這方面的。當地糧長之類的差事,通常都是由這些人兼任,並且從中漁利。
賀家寨子也是這種情況。別看面相溫和,但是賀桐其實就是這一塊地盤上的土霸主,說一不二,沒有他的點頭,官府從賀家寨所在的這一塊小盆地中,一粒米,一個丁口都收不到。
然而今年的情況可和往年有點不一樣。
先是剿匪運動優化了環境,這邊賀家寨的人還沒有高興幾天呢,正牌的官差居然就找上門,來到了賀家寨這個以往只有白役才來的偏僻地方。
官差這一上門,就是按例討要賦稅,順帶傳達了一條縣尊最新發下的重要指令:提前徵發明年的徭役,役銀翻倍。
關於前一條賦稅之事,賀桐倒是沒在意。身為賀家寨的糧長,他反正每年都要過這麼兩遭,早已經習慣:收稅時和縣衙打打饑荒,訴訴苦推三阻四一番,到最後再討價還價,繳上去一些差不多的數額也就是了。
然而縣裡的另一條政策卻令他傷了腦筋:徭役。
賀桐當時從官差那裡了解了徭役的部分真相:這一次縣衙將役銀翻倍,其目的就是要人,所以只要是在冊的丁口,大約一律逃不脫,都要去應役。
不但如此,這一次徭役,是要按照戶房手中的真實魚鱗冊的記錄來徵發丁口,縣衙正冊上那茫茫多活了一百多歲的人瑞就不要出來丟人現眼了。
往年的徭役,族裡都是交役銀應付過去的,蓋因出人的話,這徭役不但費工誤時,而且還會有種種不可預測的事情發生,譬如工傷死亡等等。
然而今年不行了。官差明確告訴賀桐,即便是他交了雙倍銀子,人大約也是要去的:「廣州城外的大工地和夷州長城都缺人。」
這樣一來,面對抽了瘋的縣衙,賀桐就頭疼了。
當然,對於這種事,地主們的應對方式還是不少的。最簡單最有效的辦法:拖字訣。
然而還是那句話,今時不同往日。
賀老爺將此事拖延了一段時日後,結果就在年節前不久,官差第二次大搖大擺的上門了……話說這剿匪一事,方便的不止是民眾,官差同樣可以去之前不敢去的地方了。
這一次上門,官差就沒有那麼好說話了:「縣城城關並周邊的各位老爺們,都已經統統將自家的莊戶送去應役了。賀老爺,現如今還沒有應役的,便是似賀家寨子這等閒遠之人了。」
「哼哼,賀老爺,多打聽打聽吧,現如今再來古舊那一套,怕是行不通了,這人,是一定要征的!不然,下一次來的,可就不是咱爺們幾個了,哼哼,告辭!」
發現縣衙一夜間態度大變底氣十足,賀桐覺得再也不能對此事坐以等閒了,於是他最近開始多方面打探消息。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是和官差說的一樣:縣城周邊的大戶都已經按規定將人送了去,而且據小道消息說,縣衙這一次發瘋,是有人在背後撐腰的。
賀桐在驚訝之餘,委實還是舉棋不定,最終,讓他在年節後,等到了吳掌柜,這也是他一來就急匆匆找吳掌柜探消息的原因。
第527節 吳掌柜的日常(六)
聽完賀管事關於徭役的敘述後,這邊吳掌柜還沒有表態,一旁為此煩心已久的賀老爺卻越想越氣,狠狠將瓷酒碗往桌上一墩,怒顏說道:「就見不得咱爺們過兩天舒心日子,真真是混帳東西!哼,如此殘民,我看這大明官府也長久不了了!」
「酒話,酒話。」
看到中年老爺發怒,一旁兩個「老朽」趕緊一疊聲的勸慰了幾句,將老爺安撫了下來。
寬慰之後,吳掌柜沉吟一下,覺得還是和盤托出的好,畢竟賀家寨是老朋友兼老客戶,不能見老客戶倒霉不是?
於是吳掌柜就將徭役一事的內情講了出來。
徭役一事發展到現在,看到應役的人前後都被送去了黃埔港,大夥再在縣衙稍稍打聽一下,背後到底是誰在推動就一目了然了。
這股新來的勢力一夜間就將縣域內的武裝力量一掃而空,即便是面對最硬的山寨,曹氏兵馬也毫不手軟將其拿下,表現出了強大的戰鬥力。
能攻下最硬的山寨,也就同樣能攻下普通的農莊,這個隱藏含義大家是懂的。再加上徵發徭役畢竟是官府理直氣壯的政事,軟硬兼施下,於是沒人敢在這件事上作梗了。縣城周邊的大戶在考慮清楚後,最終都老老實實在徭役一事上做出了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