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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的六品公服,已經褪色褪的厲害了。袍服下擺甚至已經出現了斑斕的色塊。
這衣服必須拿去染坊里重新染一下了。
中古時代,染織行業的基礎原料,都是植物性染色劑,容易掉色。所以民眾會隔一段時間,去染坊將自家的袍服重新上色。
馮老爺知道,現在西城和東城,都有專給達官貴人定做上等衣袍的新式裁縫店……據說用了南方來的布匹和染料,永不褪色。
可那種遍地鑲著玻璃,大白天都燈火通明的奢遮裁縫店,根本不是馮老爺有勇氣能邁進去的。
「還是得染!」
權衡再三,馮老爺最終還是決定,等三天後的休沐日,他就去將公服染了。
公服是馮老爺唯一能撐場面的東西了,即便手頭再窘迫,也要先把這事辦了。
就在他下定決心這一刻,從上方的丹陛傳來了一聲尖著嗓子的長音:退朝。
哪怕思想還在染坊,但這一刻,馮老爺的身體卻習慣性地隨班進退,做出了恭送皇帝的動作,可謂熟極而流。
從現在起,一個帝國小官僚的一天,才算正式開始……早朝做背景板這波不算。
馮老爺上朝時是吊車尾,下朝時可就是排頭兵了。不過群臣下朝大多都是三三兩兩紮堆而歸,隊形很快就亂了。
就這樣,大股的官員拉出長蛇陣,原路出了皇城。
前腳出午門,後腳六科衙門的給事中們就紛紛消失在了兩側:六科衙門就在午門外。
出了午門,沿著長長的磚砌步道一路向南,出端門,再出承天門(天安門),馮老爺就到站了。
早在明宣德元年(1426),為適應大朝會和群臣上朝、祭祀等的秩序管控需要,朝廷在承天門東側建立鴻臚寺,掌管朝儀。
所以,平日裡負責監察群臣朝會時的禮儀姿態的,也不是什麼御使,而是鴻臚寺的官吏。
當然了,這些工作現在和老闆凳馮老爺沒什麼關係了。滿場子巡查糾人禮儀這種粗活,都是年輕人該做的。馮老爺好歹也是我大鴻臚寺四把手,早就不做這種得罪人的麻煩差事了。
可是,今天當馮老爺第一個踏出承天門後,他卻搖了搖頭,深深嘆了口氣——麻煩有時候是躲不過去的。
映入馮老爺眼帘的,是在金水橋邊跪著的兩個人。
這二位身穿袍服,乍一看是大明官員。然而仔細端詳的話,這身袍服卻和大明公服又有些區別。
馮老爺能在鴻臚寺這種衙門廝混多年,那在業務上必定也是有獨到之處的:馮老爺會說一點安南語和暹羅語,能和外邦人士做簡單溝通。
再加上他分管的業務正是接待安南等地的外邦人士,如此,跪在金水橋邊的這二位,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安南跑來上訪的使者。
話說,自去歲起,安南緊急派來找崇禎大皇帝告狀的使者就是一撥接一撥。
結果沒過多久,之前來的使者團,卻又被後邊來的使者給叫回去了。
原因嘛,很簡單:曹總兵和安南權相之間簽署了和平協議,《撫遠號條約》,大家現在又是相親相愛一家人了,所以安南人撤訴了。
原本,這件事也就到此為止了。眼下四面跑風漏氣的大明朝廷,根本沒有餘力顧及到安南那種偏遠地區……知道內情的,更不會因為這點破事和南天一霸曹XX對線。
所以安南人自己撤訴,朝廷自皇帝以下,其實都樂意看到這個結果。
然而,可是。
當初在危局下,能被安南朝廷緊急挑選出來告御狀的,肯定是「思想堅定,政治正確,百折不撓」的那種官員。
事情壞就壞在這裡:堅定過頭了。
第一撥派出來的主使節,名叫阮洪。這位是真正頭鐵的那種,屬於平時就大力弘揚大安南主義的死硬派份子。哪怕是後續安南使者給他通報了局勢,喊他回家,阮洪也固執的認為,安南朝廷是被曹賊綁了票,所有簽署的條約都屬於無效條款,現在的命令是無效的。
於是,阮洪自去歲到了京城,就賴在鴻臚寺不走了,天天吵著要面君告御狀。核心訴求只有一個:姓曹的撤軍,還安南黎庶一個朗朗乾坤。
似阮洪這種愣頭青,大明朝堂上下自然是不待見的,更不用說允許他面君了。
而阮洪這邊,自一開始碰了壁,也隨之改變了策略,開始打持久戰,走賣慘路線了。
現在隔三差五,每逢上朝或散朝,阮洪就會帶著自己的光杆副使,出現在金水橋邊,雙膝跪地,血狀鋪地,哭訴曹賊凌虐安南百姓,懇求大明聖天子垂顧,出來主持公道。
這種行為藝術,初見時還是有一些效果的。上朝的百官事後肯定也是要私下議論一番,多少有一點輿論壓力。
然而時間一長,路過金水橋的官員們也就熟視無睹了,只當個笑話看。
可這裡面,不包括馮老爺。
滿朝文武都可以看安南二貨的笑話,唯獨他馮荊介不能……他是鴻臚寺正管安南貢使的職官,阮洪的所作所為,不出事則已,出了事,他馮荊介正正背鍋,跑都跑不掉。
哀嘆了幾聲流年不利後,馮老爺苦著臉,急步走到已經擺好了攤的阮洪面前,躬下身,小聲說道:「差不多就了了,今日上朝的人也不多。」
和想像中不同。事實上,這個年代能來大明的朝貢人士,那都是國中貴族富商,說漢語寫漢字都是基本功,從小就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