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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艙外,吹著冷風,喝著熱茶,無聊數了大半天糧袋,吳少爺最終等來了船艙的卸空。
接下來,少爺知道,船隊起航前的最後一步要來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一隊隊早已等候在碼頭的特殊乘客,陸續登船了。
這些乘客無分男女老幼,統一刮著光頭。他們面色紅潤,表情平靜,身穿厚實的麻布工裝,背著雙肩包,頭戴帆布平頂帽。
排著隊的乘客們很講秩序。他們以家庭為單位,沉默地踏上了運輸船的船板。
吳法正知道,這些都是「積壓」在登州私港的流民。
之前每到一處曹氏私港,最後總是會出現這樣一道壓軸節目,看來今次也不例外。
一個時辰後,旭日初升,船隊起航拔錨。
在登州外海,不出吳法正所料,那一艘裝載了流民的貨船,三聲汽笛響後,便和船隊分道揚鑣,南向而去。
與此同時,端坐在上等艙里的吳法正,伸出手,輕輕用毛筆蘸了蘸墨汁,專心地在面前的白紙上,寫下了《南域遊記》的最新一篇。
這一次,起航後的船隊再無保留。全體升起鍋爐,不用考慮燃料問題,全程滿負荷,只用了一天半的時間,就穿過渤海灣,來到了海河口。
在這裡,吳法正感受到了和上海港同樣的氛圍:大批的船隻在海河口進出,不時有巨艦駛入外洋。
在海河口,同樣出現了帶有蒸汽吊車的大型口岸。
到了這裡,吳法正所在的船隊,等候到掛著彩旗的領航小艇後,再次分道揚鑣了……貨船就地在海河港卸載,而兩艘郵船則一頭扎進了海河,朔流而上。
當其時,天色已然擦黑。然而海河兩岸的燈火,以及河面上的燃油燈光浮標,卻引導著郵船一路不停,徑直奔向了遠方的燈火闌珊之地。
第二日一早,當吳法正從船艙走出後,看到的就是繁華的碼頭。
終點站,天津到了。
……
儘管平生沒有來過天津,但是吳法正既然出身山西大族,那他在天津肯定是有根腳的。
於是主僕二人到埠後,沒有拿行李,而是先就地雇了一輛馬車,報上一處地名。
沒過多久,車夫熟稔地將馬車停在了吳法正的目的地:泗水街,義鑫隆商號門前。
下一刻,當吳法正從馬車上下來後,還未等他進門,從風格古色古香的義鑫隆里,便急急迎出來了一位掌柜模樣的中年人:「哎呦呦,二少爺您終於到了啊,可讓老吳我一場好等!」
第678節 北歸(三)
在自家商行扎紮實實歇息了兩天,年輕體健的吳法正,從長途海航的勞累中緩了過來。
科技發展帶來的好處,很多時候是潤物細無聲的。換作以前,像吳法正這種「陸地人士」,敢貿然乘坐老式沙船從上海漂到天津,等不及靠岸人就顛散架了,哪裡是兩天能緩過來的。
正因為有了如今的「大噸位」船隻,以及先進的船型和航海科技,才令郵船的顛晃幅度達到了普通人可以接受的程度。
一早在偏院裡散步的吳少爺,並不清楚這趟海航背後所蘊含的巨大科技含量。他現在對這種新型物流只有一個朦朧的看法:海路尚可,能托寄一二。
「二少爺!」
就在吳法正伸臂抬腿做晨練的時候,院門外吳掌柜走進來了。
吳掌柜本名吳印泉。其人身材矮胖,戴一頂六合一統帽,穿著灰色厚棉布袍子。
和大眾認知中的掌柜沒什麼區別:吳印泉面貌和善,胖乎乎的臉龐隨時隨地堆著職業化的笑容。
「九叔,來了。」
吳家是山西蔚州大族。根據傳統的中式封建家族構造,吳家同樣在一個總戶頭下分了好幾房。
少年秀才的吳法正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隸屬大房,行二。而年屆四十的吳掌柜,比吳法正高一輩,隸屬五房,行九,所以熟人便稱呼他吳九。
對於境內多山缺水、交通艱難、自古貧瘠的山西來說,聯結口外,溝通內地的各類貿易行為,是重要的省內社會活動。
吳家也不例外。早在百年前,吳氏族中無地可種的閒餘子弟,就組織起商隊,提著腦袋邁出邊關,去大草原上收購牛馬和皮毛了。
時至今日,百年經營,總部設在張家口的義鑫隆商號,已然是口內外知名的大型商業鏈鎖機構,其分號遍布河北、山西等地的主要城市。
話說,天津這裡的義鑫隆分號,原本只是用來出貨的普通分銷點,在吳家的商業版圖中並不拔尖。
然而世事無常。幾年前開始從海上登陸的各式南方工業品,令天津的重要性打著滾往上翻。
於是,原本坐鎮張家口的總號貳掌柜,年富力強的吳九,就被調到了天津。
義鑫隆天津分號,坐落在緊鄰海河的泗水街。早先分號的規模不大,但自從吳九來天津後,首先做的,便是擴增固定資產表。
通過吳九持續不斷的投資,義鑫隆分號將四分之一的泗水街陸續變成了自家地盤,並且整修一新……這還不算城南小教場附近的騾馬店。
見面寒暄過後,吳九在院中候著二少爺進屋換了身衣服,然後便引著他去商行「看看」。
這是題中應有之義。畢竟吳法正在族中的身份不尋常,有那麼點「欽差」的味道。這好不容易來一次天津,肯定要檢查商號日常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