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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綱哼了一聲,「遠來是客,這裡是我們的地頭,客人來了家裡,自然是我們請客。」
「也罷!」年輕的遼人笑道:「先自我介紹一下吧,在下耶律俊,這位老先生姓林名景字默之,大遼保寧十二年進士出身,曾任大遼翰林學士等顯職,不過如今已經告老還鄉了。」
耶律俊倒也罷了,反正遼人就兩個姓,要么姓耶律,要麼便姓蕭,這個耶律俊肯定是個人物,但比起林景,在羅綱與蕭旖的眼中,就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之上了。
別看大宋上上下下一說起遼人都口口聲聲說是蠻夷,但人家遼國與大宋一樣,也是正兒八經的開科取士的,在遼國能得到進士的位置,倒也並不比在大宋便輕鬆多少。而且不但中了進士,而且還做了翰林,那學問自然就是沒得說的了。這樣的人,即便到了大宋,也照樣是受到尊敬的。
羅綱現在的水平,連考個舉人都夠嗆,眼見著一個老牌子的進士坐在自己面前要與自己論一論這華夏正統,不由得有些心慌,但看了看對面的蕭旖,卻又是膽氣一壯,不管怎麼說,也不能在蕭旖面前弱了聲勢。輸人不輸陣,就算自己真輸了,輸在一個老牌進士手中,也不算砸了自己的牌面。
林景矜持地衝著兩人點了點頭:「二十年前,林某曾經作為正旦使前往東京為大宋皇帝賀,那一次,林某也曾在大宋太學之中與諸多賢達為此事辯駁了一番,所幸並未落下風。」
一聽這話,別說羅綱臉黑得像鍋底,便是蕭旖臉色也變了。
太學是大宋的最高學府,裡面的學生基本上就是大宋的精華所在了,而且內里的教授無一不是學問精深之輩,這林景一人舌戰群儒居然不落下風,今日跟這個千年老狐狸對陣,兩人又哪裡有底氣可言?
「老先生今天是要欺負晚輩了嗎?」蕭旖突然起身,將店家送來的馬奶酒給林景倒滿,嫣然笑道。
林景大笑,搖頭道:「敢問小哥姓名?」
「姓蕭!」蕭旖道。
「這天門寨廣銳軍軍主也姓蕭,蕭小哥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莫不是從東京來的?蕭指揮使的家人?」耶律俊問道。
「在下蕭誠!」蕭旖道:「蕭定是我大哥。」
「哦,原來如此!」耶律俊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今日論此事,老先生卻是只作公證,主戰人嘛,卻是我。」
一聽辯論對手不是林景而是眼前這個耶律俊,蕭旖頓時信心大增,我辯不過眼前這個千年老狐狸,還怕你這個蠻夷嗎?
「蕭小哥不要輕敵,他可是我的關門弟子,一身所學,即便是在大宋,想要搏一個進士出身,也是綽綽有餘的。」林景抿了一口酒,很有風度地提醒道。
「大言不慚!」羅綱冷哼。
耶律俊微微一笑,端起馬奶酒,輕啜了一口,緩緩道:「大遼立國之初,我遼太祖便言:孔大大聖,萬世所尊,宜先。是以從那時起,我大遼便建孔子廟,習儒家文。彼時,卻不知大宋在哪裡?」
那個時候,大宋還沒有建立呢!
羅綱還在思索著如何反駁的時候,蕭旖已是接口道:「大遼制度,官分南北,因俗而治,以國制制契丹,以漢制制漢人,如果耶律先生當真自居為華夏正統,為何官分兩元而不是以一貫之?」
兩人一交手,當即便火花四濺,便像是兩個勇士,手拿尖刀,毫不客氣地直捅對方要害。
你一段話剛剛說完,另一個立馬就接上了嘴向對方的論點提出猛烈的抨擊,力圖駁倒對方並讓自己的論點論據站住腳跟。
林景微笑著用一柄小刀切割著烤羊肉,有滋有味地嚼著,不時喝上一口馬奶酒,而羅綱早就聽得瞠目結舌了,他倒是想插嘴,可委實思路跟不上眼前這兩人,便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兩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
這樣的辯論,歷史之上不知進行過多少次,與眼前這兩位年輕的辯者相比,過往參與這辯論的,無不是宋遼之中知識淵博的大才,連他們都沒有爭出一個子丑寅卯的事情,耶律俊與蕭旖又如何能辯得出一個結果來?
到得最後,耶律俊咬死了狄夷之入中華,則中華之。這是《春秋》之語,強調大遼入主中原已久,行漢制,推行漢化,早已經是不折不扣的華夏文化的傳人,而大遼皇宮之中保存著中華歷史之上皇帝們的各類信物,則更代表著他們才是繼承了中華正統的傳承者。
蕭旖則是一口咬定遼國推行所謂漢化只不過是為了加強國內統制,化解國內矛盾,是為皮裡陽秋,不過是矇騙世人,欺世盜名而已。
辯到了這一地步,也就進入到了僵局當中,再往下,不免就要上升到人身攻擊了,這就不是君子所為了。
耶律俊一聲長笑,轉頭看向林景:「先生以為如何?」
林景笑道:「與過往毫無二致,難分伯仲,這件事情,靠嘴,終究是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的。」
耶律俊連連點頭:「先生說得是,誰是華夏正統,到了最後,終需得用刀槍來說話,我們大遼滅了大宋,抑或是大宋滅了我們大遼,誰贏了,誰自然就是華夏正統。」
蕭旖不由色變。
「今日前來天門寨,本意是想來見識一下蕭定蕭指揮使的英姿,蕭指揮使將要移鎮陝西,以後想要見面都難了。」耶律俊道:「雖然沒有見著蕭指揮使,但見到了蕭指揮使的小妹而且能與你進行一翻痛快淋漓的辯駁,倒也爽快。妹妹都是如此,哥哥自當不凡。先生,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