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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之間,羅綱似乎看到那大門處,有一腮紅似桃花的女子倚門而立,一手執壺,一手提筆,巧笑嫣然,一口酒,一句詩,傾刻之間,便在那大門之上落下了一首七絕。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天上圓月如玉盤,河中小船悠然駛過,岸上風吹柔柳,更有桃花瓣瓣,隨風而來,落在了那女子身上。
當時不管是那女子身邊的陪伴者,還是店內的掌柜,小二,一個個的都是看得呆了。
那一次,有羅綱,有張誠,有蕭誠,他們充分利用了他們貴胄子弟的身份,把店裡的其它客人都趕得乾乾淨淨,只不過是為了讓那女子能來這裡痛飲一番。
現在想想,那首七絕,似乎便是命運的一次安排。
微熏的蕭旑,揮筆寫下了那麼一首並不喜慶,甚至可以說是充滿了悲劇色彩的詩詞。
仰首向天,長吸一口氣,酸澀的眼睛舒服了一些,他邁步走向小店。
如今的羅綱,身份自然不同以往。
此刻店中,閒雜人等,早已被清理得乾乾淨淨,只餘下了掌柜的和幾個小二,戰戰兢兢地站在屋裡。
「一壺桃花釀!」
羅綱也不多言,徑直走到靠窗那張小桌,坐在那裡,可以一眼看見這一段運河,滿園桃花,還有對岸的拂柳。
當時,他就坐在這裡,對面坐著蕭旑,而兩側,是蕭誠與張誠。
那時,他與蕭旑為主,蕭張二人作陪。
一碗殷紅如血,一口飲盡下肚。
羅綱皺起了眉頭。
「怎麼是苦的?」
掌柜的大驚失色,搶上一步,伸手在壇口抹了一下,放在嘴裡嘗一嘗。
「官人,一直都是這個味道,並不苦啊!」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
眼前是誰,他並不知道,但能讓這麼多的護衛提前抵達並清理了所有客人,這位的身份,似乎並不用多想,反正是最頂尖的一批兒了。
在這汴梁城中,一般的官員敢這樣干,第二天絕對的便會被彈劾得滾足京城去。
「不是酒苦,是我心苦吧!」又喝一碗,羅綱淡淡地道。
掌柜的更不敢說話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羅綱嘿嘿一笑,舉碗向著面前並不存在的那個人道:「想不到自詡海量的我,居然也有半碗果釀下肚便熏熏然了,你,可還愛這桃花釀嗎?」
屋子裡一片安靜。
靜靜地坐了片刻,羅綱站起身來,放下幾枚金豆子,道:「兩壇今年最新的桃花釀,我要帶走!」
汴梁城,或者是這天下,唯一一個沒有宵禁的城市。
即便已是時近中宵,東華門附近,卻依然還是一片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提著酒,羅綱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
隨行的護衛,散布周邊,看似無意,卻是將羅綱牢牢地護在正中間的位置,任何不懷好意的人想要接近羅綱,都需要先過他們這一關。
終於,煙火味兒慢慢的淡去,兩邊高牆深壘漸漸的多了起來,朱紅色的大門,拴馬的石獸,守門的獅子隔上一段距離,也總能看到一個。
這一片,很明顯住著的都是達官貴人了。
羅綱回頭,看似隨意地招了招手。
人群之中,一個面相普通的人大步走了過去。
「你知道是不是?」羅綱的語氣很是不善。「知秋院不可能不知道。」
這個中年人,卻是統計司的副司長,主管知秋院的吳可,這一次跟著羅綱回來,主要便是恢復統計司在汴梁以及更北地區的情報網。
聽著羅綱的話,吳可垂下頭,好半晌才道:「撫台不願意您為此而傷心。」
傷心?
羅綱突然停下了腳步。
傷心嗎?他不知道。
整整五年了,他一直以為,那個人已經死了。
他把手中的兩壇桃花釀塞到了吳可手中,不容置疑地道:「送去中京,送到她手裡,不要說你們辦不到。」
吳可當然辦得到。
統計司知秋園作為南方最大的諜報機構,與遼人那邊,又怎麼會沒有交集呢?
有時候,雙方甚至會交換情報。
既打生打死,又互相合作,這便是他們生活之中的真實寫照。
「要帶口信嗎?」吳可遲疑了一下,問道。
絕無可能讓羅綱寫上一封信送過去,即便羅綱想這樣干,吳可也絕不會替他送,真要強逼,那便是明著答應,暗地裡毀去。
「什麼都不用!」羅綱搖頭,繼續大步向前。
「撫台是要去蕭府嗎?」吳可緊趕了兩步,問道。
「去看看!」
「走側門吧,大門還被封著呢!」吳可道:「只有一道小門,通往蕭家祠堂。」
許勿言已經很老了。
身形佝僂的他,站在羅綱的身側,看著羅綱行禮,上香。
「整整五年了,你是唯一一個來祭奠的。」許勿言道:「我替大郎和二郎謝謝你。」
羅綱點點頭,沒有說話,目光卻落在最下面一排靈牌之上,那裡,有一塊牌子,是蕭旖的。
對了,她現在叫蕭綽。
蕭旑蕭三娘子,或者是真死了吧!
「許爺爺,我自去園子裡走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