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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似笑非笑的陳規,蕭定老老實實地道:「相公,大面之上,自然是要這麼說的,這是大義,不管是不是,都要這麼說的。但實際之上,就並不是如此了。」
「遼國漢人,一向是多受欺壓的啊!難不成他們天生就是賤骨頭。」陳規有些難以接受蕭定所說的話。
「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蕭定道:「自從遼國開始了模仿我皇宋的治政方略,設立南北兩院,漢遼雙臣之後,漢人的地位,其實已經大幅提高了。而北地漢人以世家豪族為中心,形成了強有力的政治團體,現在已經是遼國舉足輕重的力量了。這些漢人受遼人影響,自小也便弓馬嫻熟,說起來現在我寧可與那些頭下軍對陣,也不想碰上這些北地漢人組成的軍隊,他們難纏得多。」
陳規楞了半晌,才道:「同袍骨肉,分離太久,居然就成了仇寇了。這讓我想起了當年蕭老樞密在朝堂之上所說的那一席話了。那是蕭老樞密最後一次參與西華殿議事。」
「不知我爺爺是怎麼說的?」
「皇宋如不儘早北伐,則北地華夏衣冠,遲早披髮左衽,視我等為仇寇。是為華夏入狄夷,則狄夷也。」
蕭定不由默然。
距離蕭鼎去世,已經十餘年了,可不正是如此嗎?
真要說起來,幽燕十六州等地,從來不曾入過皇宋之手,那些地方的漢人,雖然讀著與大宋一樣的書,寫著與大宋一樣的字,但在認知之上,對皇宋並沒有絲毫認同之感。
想到他曾俘虜過的一名遼地漢將,一口一個南蠻子,縱然成了階下囚,對於蕭定等人,依然充滿著輕蔑之意。
這讓蕭定充滿了屈辱感。
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那該死的歲幣嗎?
宋遼兩國,約為兄弟之邦。
現在的遼人皇帝,論起輩份兒來,大宋的官家,還得叫對方一聲叔叔呢!
第四十七章:利益
大宋的樞密使陳規陳景聖,在過往,幾乎所有人都認為他是一個堅定的反戰派。
因而以他的身份,雖然不需要討好大王爺,但在朝野看來,此人就是大王爺的天然同盟。
作為西府之首的陳規來說,更進一步,成為東府之尊,此生便已堪稱圓滿。
所以,一動不如一靜。
但蕭定通過這一次的晉見,卻驀然發現,陳規或者並不如外界傳說的那般,天生的就是一個反戰派。
他不是不想打,不是不想收復幽燕,擊敗遼國,一統寰宇。
他只是怕一招不慎,從而壞了他的大好前途。
當然,如果冠冕堂皇一點,也可以說是怕壞了眼下大宋花團錦簇的局面。
蕭定忽然想起了兄弟蕭誠在信中跟他說過的幾句話。
皇宋的官家,以及兩府宰輔們,其實內心深處沒有一個不想在自己當政的時候收回幽燕,擊垮遼國,取消屈辱的歲幣,甚至更進一步地逼著遼國稱臣納貢。
這是皇宋歷代官家們的夙願。
這也是皇宋士大夫階層的終極夢想。
但這些人,卻終究只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中的矮子。
一旦落實到現實之中,無數的利益糾葛會讓他們對此望而卻步,甚至唱起了反調。
而蕭定今天表現出來的態度,卻讓陳規看到了另外的一種可能。
最強硬的主戰派,並不是堅持說一定要現在就開打的。而是主張從現在開始,便要堅定國策,統一謀劃,休養生聚,然後力圖在某個關鍵點上,進行致命一擊。
而且只怕荊王也是這個意思。
要不然,他為什麼要從河北路回來。
假如他真不想回來的話,有的是辦法。
比方說,在邊境之上製造出一些事端,弄得兩國關係驟然緊張,劍拔弩張,試問在這樣的情況之下,朝廷敢換一個在河北路上聲望極高兼之有民心的主帥嗎?
不敢的。
二大王是清醒的,知道現在並不是立即向遼國發動進攻的時候,而蕭定作為他的親信,當然也深知這其中的關竅。
看著眼前的蕭定,陳規甚至覺得蕭定的這番說辭,指不定就是荊王授意的。以此來向自己表明一個態度,從而得到自己的支持。
如果真是這樣,那荊王還真是比大王爺要高明得多了。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而大王爺呢?
透過一些中間人向自己空頭許諾,向自己送禮,投自己所好,這就有些低端了。
作為兩府相公,自己缺這些東西嗎?
而荊王如果是這個態度,那就有得商量了,不是嗎?
現在自己是西府之首,如果現在開始推動此事,那等到數年之後,自己能夠謀得東府之尊位,那就正是大顯身手的時候。
一旦功成!
陳規想像著到了那個時候的榮耀,不免有些忘形起來。
不說什麼封王不封王的話,以自己現在的位置,將來死了,總是能得到一個郡王的封號的。
但如果當真收回了幽燕,一個配享太廟,絕對少不了自己的。
這樣的榮耀,足以保證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兒孫數世可得蔭澤,自己的名字,也必將在煌煌史冊之中占據最重要的一環。而不是像自己的許多前任一樣,在史官的筆下,廖廖數字而已。
有了這個想法,陳規對於蕭定不免就更加地客氣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