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0頁
曹操有一個基本判斷:袁紹不會甘心雌伏,但他什麼時候起兵,又有多大規模,說不準。如果朝廷手段高明,運作得當,甚至有可能將袁紹鎖死在冀州,不能渡河一步。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他留在兗州就是浪費時間。
有并州、幽州環繞,居高臨下,兗州的任務可能就是封鎖大河,不會有什麼作戰任務。
他已經四十四歲,再不立功就老了。
夏侯惇、曹洪不說話,曹仁、曹純、夏侯淵贊成曹操的意見。留在山東沒意思,不如請詔轉戰別處,抓緊時間立些戰功,然後以侯就國,安享晚年。
但他們也想不出有更好的去處。
無奈之下,曹操先後請來了毛玠、程昱,向他們請教。
毛玠不想離開兗州,對曹操的問題含糊其辭,敷衍二字幾乎寫在臉上,讓曹操很不滿意。
但他卻無可奈何。
程昱卻態度鮮明的支持曹操的想法,並且為曹操規劃了一個去處,交州。
交州這幾年很安靜,不怎麼聽到消息。那只是因為中原大亂,自顧不暇,沒人關心交州。
其實交州這幾十年一直不安定,有點類似涼州,夷人反叛的事不絕於耳。只是沒有涼州鬧得那麼凶,影響那麼大。
上任交州刺史朱符就是被當地夷所殺。
現任交州刺史張津不遵朝廷法度,而且背棄禮儀,崇奉邪道,朝廷一定不會容忍他。
程昱這麼一說,曹操恍然大悟。
說起張津,他比程昱了解多了。
張津是他的老朋友,曾經一起跟著袁紹奔走。在勸何進誅殺宦官時,張津就是袁紹的說客。比起他與袁紹的若即若離,張津更忠於袁紹。
這也註定了朝廷不會容忍張津,遲早要將他調離交州。
曹操反覆思考後,親筆寫了一封奏疏,請求赴京見駕,面覲天顏。
——
袁紹匆匆走進帳篷,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混雜著藥味、汗味以及體臭味薰得差點斷氣。
他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在帳門外站了片刻,好讓自己緩過勁來。
聽到聲音,守在張喜床邊的陳到趕了出來,見是袁紹,連忙躬身行禮。
「張公……怎麼了?」袁紹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指指帳中臥在床上,人事不醒的張喜。
「張公病了幾天了。」陳到輕聲說道:「他剛才醒了一下,說是想見使君。」
「病了?怎麼病的?」
陳到猶豫了片刻。「憂心國事,操勞成疾。」
袁紹眉頭微皺。
張喜操勞成疾?他忙什麼呢?他什麼事也沒有啊。哦,明白了,又是想勸我入朝主政。
袁紹很想調頭就走。
張喜真是老糊塗了。
他對入朝實在沒什麼興趣。曾幾何時,他還堅持不肯承認劉協是先帝血脈,要另立宗室為帝。現在讓他向劉協稱臣,他已經很委屈了。還要入朝,天天對著劉協,他受不了。
但他不能走。
張喜是汝南前賢,是三公中唯一的山東人,而且是汝南人。他代表著山東士大夫。這次奉詔弭兵,張喜的影響很大。對張喜不敬,會讓山東士大夫不齒。
袁紹深吸一口氣,走進了大帳,來到張喜的床邊。
陳到搬來一隻胡床。袁紹就坐,輕聲呼喚。
「張公,張公?」
「是……本初嗎?」張喜迷迷糊糊的說道,顫顫巍巍的伸出手。
袁紹看了一眼那隻皮膚松馳,布滿褐斑的手,莫名的一陣噁心。但他遲疑了片刻,還是將手伸了出去,握住了張喜的手。
張喜的手很涼,濕漉漉的。
張喜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緊緊地抓著袁紹的手,掙扎著要坐起來。
陳到上前,一手扶起張喜,一手將一隻枕頭塞在張喜背後。
張喜喘了兩口氣。「叔至,你出去看著,別讓人進來。」
陳到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失望,躬身行禮,退了出去,站在大帳門口,順手掩上了帳門。
袁紹幾乎要窒息了。
逢紀匆匆趕來,看見陳到,連忙停住腳步,伸手指了指帳門。陳到點點頭。逢紀會意,轉身站在一旁,凝神傾聽。
大帳之中,張喜喘息著,渾濁的眼睛漸漸明亮起來,看得袁紹心裡一陣陣發毛。
「本初,我時間不多了。」
「張公,千萬不要這麼說,醫匠都說了,你只是偶染風寒,只要……」
「本初,我時間不多了。」張喜用力拽了拽袁紹的手,聲音有些尖厲。
袁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閉上了嘴巴。他想抽回手,卻未能如願。張喜的力氣大得出奇,握得他手掌生疼,一點不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你聽我說。」張喜瞪著袁紹。「我時間不多了,怕是不能回朝了。朝中公卿,不是畏懼天子威嚴,不敢直言,就是年輕,急功好利,全然不知李元禮、范孟博為了什麼不惜性命。荀文若本是山東士人中堅,最能理解黨人的苦心,但他現在也被名利蒙住了眼睛,忘了初心。」
張喜的臉上泛起潮紅。「本初,你一定要入朝。只有入朝,才能阻止天子度田,才能阻止朝廷與民爭利。朝廷建書坊,已經毀了世家一半根基。如果再沒有了土地,世家就全完了。沒有世家,就沒有真正的士大夫,剩下的都有小人儒,沒有君子儒。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