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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諸縣怎麼了?」荀彧不解地看著荀攸。「天子困窘,取諸縣存糧救急,豈不是理所當然之事?董卓死後,河東這幾年沒有大的戰事,諸縣多少應該有些存糧。」
荀攸苦笑著搖頭。「天下州郡,有幾個心裡還有朝廷?安邑郡倉中一粒糧分也沒有,安邑縣倉也好不到哪兒去。也不知道司徒、司空有沒有籌集到糧食,若是衛尉攻擊受阻,太尉掌兵怕是又要受影響。」
「太尉掌兵?」荀彧心中一動,語氣變得有些迫切。
荀攸看了荀彧一眼,眼中的無奈更重。
「叔父,你不要高興太早。司徒掌民或許有機會,太尉掌兵卻難之又難。你也看到了,天子披堅執銳,欲做馬上皇帝,豈能由太尉分權?」
荀彧點點頭,卻不像荀攸那麼悲觀。「就算是馬上皇帝,征戰不過十餘載而已。司徒治民卻是長久的事業,陳仲舉、李元禮前仆後繼,爭的不就是這個機會?公達,你不能為眼前所惑,忘了長遠之計。」
荀攸不以為然。「叔父,天子年少,只怕征戰之心一起,窮兵黷武,難免重蹈秦皇漢武覆轍。」
荀彧撫著頜下短須,眼神閃爍。
「公達,你將入仕以來經過,詳細說與我聽。」
荀攸早有準備,示意荀彧不要急,他們有的是時間。
天子讓他安置荀彧,本來就是這個目的。
洗漱完畢,兩人上了床,擁被而臥,抵足而語。
荀攸講了天子中興大漢的志向,講了賈詡和西涼人的野心,講了司徒趙溫、衛尉士孫瑞等人重新掌權的希望,也講了天子命楊修輔佐楊定,安排儒生為軍中教師的舉措,更講了天子有意將匈奴人逐出邊塞的計劃。
荀彧靜靜地聽著,眉頭越皺越緊。
天子有志向是好事,公卿大臣想掌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們為此已經和外戚、宦官爭鬥了上百年,甚至西涼人想爭取話語權也是好事——他們想立功自效,總比肆無忌憚的殺戮好。
但這麼多想法糾結到一起,卻不見得是好事。
最不利的就是天子可能和武人結盟,將文官變成刀筆吏一般的附庸。
這可不是儒門希望的王道。
天子倚重楊奉的做法也令人擔憂。
這表明天子針對河東大族的舉措絕非一時權宜之計,反倒有可能是一次預演。
抑制兼併不是壞事,但操之過急,卻往往是禍亂之本。
「公達,你輔佐天子作戰,不要有太多顧慮。」荀彧考慮了很久後,做出了決定。「天子既然讓我去見司徒,想來也是有所顧慮,希望能有萬全之計。當此之時,你我當與天子一心,共克時艱,切不可意氣用事,因噎而廢食。」
荀攸點頭答應。
荀彧先棄袁紹而就曹操,如今又棄曹操而就天子,說明袁紹、曹操都不是理想的君主。相比之下,天子年少,理政日淺,還有輔正的機會。
——
第二天一早,荀彧就被外面的聲音吵醒了。
他翻身一看,荀攸已經不見了。
他坐了起來,才發覺渾身酸痛。一路趕來,車馬顛簸,他疲乏得很。在路上還不覺得,睡了一夜,才意識到自己有多累。
但他還是堅持著起身,先在帳內做了幾個導引,稍減疲乏,這才穿上外衣,出了大帳。
面前一片熱鬧。
天子正在練刀,做他對手的是一個年輕虎賁,在一旁指導的是一個中年武者。
天子對中年武者很禮敬,執弟子禮,言聽計從。
荀彧不禁多看了一眼,依稀記起這人好像是洛陽有名的劍客王越,當年在洛陽時曾見過。王越在遊俠、劍客中頗為知名,何顒、許攸都對他的劍術很是推崇,曾將他推薦給袁紹。
但袁紹沒當回事。
沒想到王越如今成了天子的劍術師傅。
荀彧不由得搖了搖頭。
從朝堂上的權力,到一個劍客,天子所有的一切幾乎都是袁紹曾經唾手可得的,但袁紹不是主動放棄了,就是錯過了。
這或許就是天意。
「叔父,你怎麼不多睡一會兒?」荀攸趕了過來。「是不是被吵醒了?天子擔心你睡不好,還特地關照大家小聲點,平時更熱鬧呢。」
荀彧心中一暖。「天子每日都早起習武?」
「亂世之中,習武防身,亦是人之常情。難得的是天子自律甚嚴,日日練習,絕無鬆懈之意。」荀攸笑道:「他能一刀砍下李傕的首級,便是苦練的成果。」
「比你如何?」荀彧問道。
「眼下還不如我,但他悟性極高,又肯吃苦,超過我是指日可待的事。」
「既有王越為師,何不勸天子練劍?刀為霸道,劍才是君子之器。」
荀攸無聲而笑。「叔父不妨進諫,看看天子如何應對。」
荀彧瞅瞅荀攸,沒有再說什麼,整理了一下衣服,向天子走去。
見荀彧走了過來,劉協收起手中長刀,倒持手中,含笑說道:「抱歉,吵醒荀君了。」
荀彧笑笑。「驚動臣的不是陛下練武的聲音,而是陛下的霸道。刀者到也,宛如虎嘯生風,暴戾有餘,溫婉不足。不如劍,宛如蛟龍興雨,雲蒸而霞生,蔚為壯觀。」
第二百零二章 大道之行
劉協含笑問道:「荀君也習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