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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郭嘉淡淡地說道。
劉協沉吟了片刻。「他是什麼病?」
「勞累過度。」曹操一聲嘆息,說道:「戲志才為臣謀劃軍務,事務繁雜,夜以繼日,以致氣血兩虧,因勞成疾。」
劉協仔細地打量了他們兩眼,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假如真像他猜測的那樣,也是他在明,對方對暗。只要對方不想暴露,他是很難從語言試探出什麼的。
但語言上試探不出什麼,卻不代表他永遠不會露出馬腳,除非他甘心徹底融入這個時代,不露一點崢嶸。
劉協隨即和曹操說起了度田的事。
曹操謹慎地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他認可度田的正當性,畢竟就連擁有大量土地的世家也無法在法理上反對度田。但度田的難度也不可小覷。世家明面上不能反對,不代表暗地裡不能搞點小動作。
陳宮、閻象等人試行度田,成功的概率很低。
不是說他們陽奉陰違,而是他們都不具備足夠高明的手段。他們都是優秀的謀士,卻不是優秀的太守。
以山東的輿論而言,不管事的太守才是好太守。
宗資就是典型,「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陽宗資唯畫諾」。陳宮、閻象都是這種風氣中成長起來的名士,就算現在觀念有怕改變,他們能徹底與士大夫決裂嗎?
不決裂,又如何推行度田?
劉協聽完,咂了咂嘴,沒吭聲。
他原本對陳宮、閻象就沒有抱太大的希望,聽到曹操的這個判斷,他也談不上有多失望。
「曹卿,你這樣的想法,又是何時出現的?」
曹操笑道:「陛下,臣少好讀書。鑑古知今,便知世家坐大,絕非王室之福。三家分晉,三桓弱魯,而田氏代齊,都是強枝弱乾的後果。古往今來,兼併既是必然,又是頑疾,禍福兩依。是禍是福,全看平衡之妙。」
「如何平衡?」劉協追問了一句。
曹操沉默了良久。「克己復禮。」
劉協無聲地笑了。「如何克己,又復何禮?」
曹操躬身而拜。「這就是需要陛下與朝中諸君切磋琢磨了,非臣所能妄言。」
劉協眼中的笑意更盛。「曹卿所言甚善,願意一試嗎?」
曹操愣住了。「陛下是說……」
「做一郡太守,試行度田。」劉協笑盈盈地說道:「我覺得你比陳宮、閻象更能勝任。你不要急著回答,可以回去考慮一下,想好了,再來答覆。」
曹操無奈,只得躬身領命。
眼看天色不早,劉協結束了與曹操的第一次會面,打道回宮。
狼騎與虎豹騎演習的事還要幾天,不急在一時。
劉協讓曹操就駐紮在細柳營附近,熟悉地形的同時,也讓虎豹騎休整備戰。上林苑中有大片的牧草,可以供虎豹騎的戰馬食用,減輕輜重運輸的負擔。
與劉協並騎回城的路上,一直負責記錄,沒有發表任何意見的蔡琰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陛下有意讓兗州牧改任太守,是試探嗎?」
「試探什麼?」劉協轉頭看著蔡琰。
「試探他是否肯奉詔書,是否有更大的野望。」
「他能有何野望?」
蔡琰想了想。「他的很多看法與陛下相似,只是限於身份,不能隨心所欲。如果去了交州,或者其他偏遠之地,朝廷鞭長莫及,而當地又沒有大族掣肘,說不定反能成事。如果他有割據一方的想法,這未嘗不是一個選擇,正如當年的趙佗。」
劉協眼神微閃,隨即笑了。「令史倒是旁觀者清。」
「陛下不是這個意思嗎?」
「原本沒有。」劉協搖搖頭。「我只是覺得他比陳宮、閻象等人更適合試行度田,倒沒想到這一層。」
「就算他務實能斷,以他那名聲,只怕也很難得到當地士大夫的認可吧?」
「那不是更好?」
「呃……」蔡琰沒有再說下去。
她搞不清天子在想什麼。是想用曹操來試探士大夫的底線,還是如她所說,不給曹操割據一方的機會,她說不準。
但她清楚,防範將領坐大這件事只能私下提醒,絕不能拿到檯面上來說。天子不肯承認,也是可以理解的。
——
送走天子,命人去傳餘部進駐細柳營,曹操與郭嘉並肩站在昆明池邊,看著被斜陽照得一片通紅的湖面,沉吟不語。
天子雖然沒有明確的否決他守邊的想法,卻提出了讓他推行度田的建議,還讓他考慮幾天,這是他之前沒有想到的。
推行度田,最多只是一郡太守,統兵不過萬人。對他來說,這簡直是左遷。楊彪等老臣有答應的可能,但他卻會蒙受極大損失,絕不是他主動西行的目的。
「奉孝,你的意思呢?」
郭嘉低下頭,看看腳邊的野草。「主公鋒芒太甚,引起了天子戒心,只怕守邊的計劃難行了。」
曹操咂了咂嘴,也有些後悔。
「主公如果還是想守邊,臣倒有一計,或許可行。」
「說來聽聽。」
「既然去南邊,騎兵大概沒什麼用武之地。」
曹操一愣,轉頭看向郭嘉。「奉孝,你是說……」
郭嘉點點頭。「斷尾求生,也不失為一種選擇,總比放棄所有的實力多好。南方多叢林,騎兵消耗大而效用少,不如獻給陛下,以解其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