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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那道緩緩的土坡,兩腿打顫的孔融、禰衡犯了難。他們已經筋疲力盡,再爬上去,只怕會非常狼狽,為人所笑。可是不爬,總不能站在下面和天子對喊,那也太失儀了。
「走吧。」孔融對禰衡說道。
「走吧。」禰衡答應著,卻不動彈。
他是真走不動了。上次騎馬,大腿受了傷,還沒好利索,今天又走了這麼遠的路,他已經到了極限。
兩人四目相對,嘴上說著走,腳卻不挪窩,尷尬之極。
劉協在山坡上看到了孔融、禰衡,見他們不動彈,還以為名士習氣又犯了,要人去請,便示意曹昂去請一請。
曹昂下坡去了。
劉協對曹操說道:「曹侯有個好兒子。」
曹操欣慰地撫著短須。「是陛下調教得好。」
「年輕人沒有成見,學東西快。」劉協瞅了瞅坡下的孔融、禰衡。「希望禰衡也是。孔融嘛,不指望了。」
曹操有些詫異。他沒想到天子對禰衡有這麼高的希望。他想了想,說道:「禰衡的確很聰明,勝過犬子十倍,因此一向自負,也只有陛下調教得。」
曹操轉頭又看了孔融、禰衡片刻,突然說道:「陛下,這兩人怕是累了,生怕君前失儀,不敢上坡。」
劉協很詫異,又看了一眼,這才意識到還是曹操眼光敏銳。這兩人是走過來的,這段路大概有十里,對這種四體不勤的書生來說,負擔不輕。
「禰衡不是能騎馬麼,為什麼不乘馬來。」
「他們裡面沒有穿胡褲,騎不了馬。」曹操忍著笑。「儒士尚從容,一般不會騎馬,而是坐車,穿胡褲坐車不方便,腰腹以下勒得難受。」
劉協沒吭聲。說實話,他對這些沒概念。從來到這個時空,他就一直沒離開過馬背,早就將有襠的胡褲當作褲子本身,沒想過還有成年人會穿開襠褲。
一會兒功夫,曹昂回來了,匯報了情況。
正如曹操分析的那樣,這兩人現在很累,走路都打顫。
「那就讓他們休息一會兒吧。」劉協擺擺手,命人在坡下設席,又安排了一些酒食,讓孔融、禰衡吃點東西,補充一下體力。
孔融很感激,在坡下拜了一拜,在席上坐了,長出一口氣。
禰衡卻有些莫名的失落。他本該上坡,在眾人面前與天子坐而論道,現在卻因為體力不支,只能坐在坡下,仰望坡上談笑風生。
「那就是屠城的曹操吧?」禰衡聽了片刻,忍不住問道。
曹操的聲音最大,聽起來就像是故意說給他們聽似的。
「應該是的。」孔融也聽出來了,心裡有一股邪火在涌動。
「我等辛苦至此,難道就是為了坐在這裡,聽那賊子高談闊論?」禰衡心頭火起,挺身而起。「文舉稍坐,且容我……嘶……」
禰衡一時氣憤,動作太大,扯動了大腿,頓時覺得下半身都麻木了。
「正平……」
「不礙事,不礙事。」禰衡咬牙切齒。「死尚不懼,何談這些許小傷。嘶……」嘴上說得豪氣,奈何身體卻很誠實,口中連吸冷氣,好半天才勉強站直了。
他抬頭一看,頓時僵住。
坡上的人大概是聽到了他的話,都看了過來。即使隔著數十步,他也能感覺到那些目光中的不屑。
不知是地勢原因,還是心理原因,禰衡感覺到了居高臨下的傲慢。
他覺得受到了奇恥,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邁開大步,昂然上坡。
一步邁出,刺痛傳來,疼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咬著牙,不讓自己叫出聲來,繼續向前。
第六百八十九章 你罵得,朕罵不得?
禰衡一步步走上了山坡。
短短几十步路,卻讓他走出了千萬人,俱往矣的豪邁。
在天子面前站定時,他已經渾身是汗,臉色蒼白,氣喘如牛。雙腿更是疼得鑽心,控制不住的顫抖。
只有神情依然倔強。
劉協打量著禰衡,一頭霧水。
禰衡這是怎麼了,怎麼咬牙切齒,一副要殺人的模樣。
他一直瞪著曹操,莫不是曹操殺了他的親朋好友?又或者是從楊彪處聽說曹操非議張喜,阻撓為張喜定諡的事?
曹操也感覺到了禰衡的敵意,但他沒吭聲。
天子已經給了他很好的安排,他沒必要和禰衡慪氣。相反,他越是表現得低調,天子越是會同情他。
過了一會兒,劉協咳嗽了一聲。
「禰正平,看來你來見朕,不是有安民之策,而是有話要對曹侯說?」
禰衡收回怒視曹操的目光,拱手道:「陛下,衡冒昧,敢請陛下解惑。陛下口口聲聲要為萬民求太平,不惜與天下士大夫為敵,為何卻與濫殺無辜、屠戮百姓的匹夫高談闊論?」
劉協眼皮一挑,哼了一聲。「你也是熟讀詩書的人,不懂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道理嗎?」
禰衡大聲說道:「這種人無藥可救,只有戮之於市,以謝天下。」
曹操垂著眼皮,一言不發。
劉協轉頭看著曹操。「你在彭城殺了多少人?」
曹操離席,匍匐在地。「誠如禰衡所言,臣罪孽深重,死有餘辜。」
劉協又轉頭看著禰衡。「他殺了多少人?」
禰衡怒沖沖地說道:「衡沒數過,但泗水為之不流,至少有十萬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