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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忠聽了楊彪的分析後,也改了主意,表示可以接受。他隨即又提起了天子要去江南的事。
「文先,你還記得劉陶麼?」
「當然記得。」楊彪淡淡地說道。「你是擔心天子將士燮和汝潁人聯繫起來?」
「你不擔心?」
楊彪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不緊不慢地品著茶。
得知天子要去江南的時候,他就想到了這個問題。劉陶的官職雖不高,名聲卻很響,他當時就很敬重這個比他年長十來歲的學者。在張角為禍之際,他們都曾多次提醒孝靈皇帝,也算是同志。
劉陶後來被污與邊章同謀造反,不屈而死,楊彪至今難忘。
如果二十年後,劉陶又因為士燮的原因累及身後後,他會很失望。
他想不明白,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為什麼汝潁人不利用這個關係勸士燮投降。
難道他們覺得士燮還能苟安於嶺南?
說到底,還是汝潁人沒認清形勢,不甘心失去特有的影響力,和天子慪氣,希望天子能有所讓步,承認汝潁人的獨特地步。
這種情緒很強烈,甚至連荀彧本人都無法左右。
「我和劉陶算是同道,我寫封信去,讓劉陶之子走一趟交阯,勸士燮投降。」
周忠點了點頭。「也只有如此了。」
——
送走周忠,楊彪獨自坐在堂上,慢慢地喝著茶,神情有些落寞。
袁夫人從後堂走了出來,打量了楊彪一眼,啐了一口。
「就知道你又憂國憂民了。」
楊彪回過神來,啞然失笑。「我身為司徒,不憂國憂民,難道尸位素餐?」
「話雖如此,卻也沒有像你這樣急切的。天子等得,你等不得?」
楊彪咂咂嘴。「天子還年輕,我卻已過花甲,豈能如他一般從容。」他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說起來,我真有些嫉妒荀文若啊。」
袁夫人垂下眼皮,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端在手中,卻沒有飲,只是看著裊裊的茶霧出神,眼神有些無奈。
三個月前,楊修上書天子,為涼州鳴不平,要求司徒府調整從西涼調撥的物資價格,尤其是馬匹的價格,並對官員考績的指標做出調整,以求公平。
奏疏一經刊發,就引起了軒然大波。
楊修的意見公允,這沒什麼問題,哪怕是中原籍的官員也不會反對,畢竟誰也不敢保證自己哪天就會被調到邊郡任職,當然希望考績更公平一些。
但子劾父,雖然是為公事,依然有不孝之名,這讓楊彪臉上無關。
被彈劾是一方面,教子無方才是重點。
忠臣出於孝子。在忠與孝之間,絕大多數人還是先認可孝。
君臣關係可有可無——哪怕是面對明君,臣依然可以選擇不仕。父子關係卻不能解除——哪怕父親愚鈍,子卻不可以不孝,反而有子為父隱的義務。
楊修雖然沒有點名批評楊彪,卻無異於指責楊彪。
「夫君,德祖彈劾的是司徒府,不是司徒本人,你不必往心裡去。」
楊彪一愣,這才反應過來,不禁啞然一笑。他本想解釋兩句,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夫人,你覺得荀長倩如何?」
袁夫人想了一會,才想起來荀長倩是荀彧的長子,已經去了西域好幾年。
「好啊,少年有為,有勇有謀。」
「可是他遠赴西域,此生怕是無法膝前盡孝了。」
袁夫人笑笑,正要說話,忽然警覺,眼神頓時變得凌厲起來,身體也下意識地挺直。「夫君,德祖……不會是想去西域吧?」
楊彪避開袁夫人的目光,低頭斟茶。「你不是說荀長倩少年有為麼?」
「可是……」袁夫人變了臉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可是荀長倩有兄弟,德祖卻是獨子,是嗎?」楊彪一聲輕嘆。「可是你別忘了,天子西征在即,德祖若去西域,不是流放,是伴駕。西域天地廣闊,大有作為。」
「可是……」袁夫人坐了回去,卻握緊了拳頭。「可是西域萬里,他真要去了西域,以後我們母子也許也就再也沒見面的機會了。」
「不至於。」楊彪笑笑。「他不回來,我們可以去嘛。」
袁夫人驚訝地抬起頭,如夢初醒。「你們早就商量好了,只是瞞著我,對嗎?」她恨得咬牙。「你還整天在我面前扮出這副樣子,讓我著急?」
楊彪苦笑著搖搖手。「我不是扮出這副樣子,是真的著急,只不過不是為德祖,而是為周嘉謀,以及和周嘉謀一樣頑固不化的老臣們。」
他一聲長嘆。「天下已經一統,他們卻還沉浸在春秋的夢裡。若是普通書生發發牢騷,也就罷了。身為公卿,卻還是這般頑固,如何是好?」
袁夫人冷笑一聲。「所以你想以身作則,主動讓賢?」
楊彪嘴角輕挑。「卸任之後,我們趁著身體還好,做天下之游,不好嗎?」不等袁夫人說話,他又說道:「你不是最愛葡萄酒麼?我們就去盛產葡萄酒的地方,向天子討一塊封地,從此頤養天年、含飴弄孫,豈不快哉?」
第一千一百九十五章 舊地重遊
袁夫人撇撇嘴。「我不過想喝幾杯葡萄酒,至於棄祖宗之地不顧,去萬里以外的西域?」
楊彪輕笑一聲,幽幽地說道:「夫人,去了西域才能喝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