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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荀諶轉頭一看,不禁面面相覷。
楊彪與沮授並肩而行,剛剛說話的正是楊彪。
片刻遲疑後,荀彧兄弟上前行禮,又與沮授見禮。
荀彧很從容,荀諶卻有些尷尬。他與沮授的關係比較複雜,既有過合作,也有過激烈的衝突。如今沮授成了侍中,他卻還是白身。
「天時、地利、人和都有用,只是效用時間不一。」楊彪雙手叉腰,喘了一會兒氣,大手一揮,朗聲說道:「你們想一想,如果這裡和漠北一樣,長年寒冷,一年倒有半年下雪,縱有地利又有何用?」
「哪有這種事?」荀諶脫口而出。
「那是你沒見過。」楊彪反唇相譏。「豫州曾經像交州一樣溫暖潮濕,有大象遍野,大河曾經清流見底,兩岸叢林密布,你見過嗎?」
荀諶倒吸一口氣,翻了翻眼睛,卻沒敢反駁。
一是不敢在楊彪面前放肆,二是的確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楊彪說的這些,都是詩書有載的事。
既然豫州曾經有象,如今無象,焉知將來會不會更冷,像漠北一樣一年倒有半年被冰雪覆蓋?
他聽荀攸講過漠北的地理,當時只覺得新奇,完全沒想過豫州會有這一天。
荀彧打了個岔,為荀諶解圍。「楊公,你的意思是說,天時跨度更長,動輒千年萬年?」
楊彪點點頭。「那當然也可能是幾百年。」他嘆了一口氣。「人生天地之間,其實很脆弱。天氣暖和一點,寒冷一點,對天地來說都是小事,對人來說,卻是大事,一個處理不好,就是王朝興衰。」
他轉頭看著荀彧。「你知道如今美稷已無竹馬了麼?縱使郭伋再生,也不會有兒童騎竹馬相迎了。」
第九百五十七章 不謀而合
荀彧眉頭緊皺。
荀諶見狀,悄聲問道:「文若,楊公這是何意?為何突然有竹馬之嘆?」
荀彧低聲說道:「美稷無竹,是天氣轉寒之兆。天氣轉寒,不僅雪災、大寒會頻繁出現,影響收成,北疆也會有更大的壓力。幽燕、燕然二都護府需要更多的錢糧、兵力,才能阻止南下的蠻族,確保中原太平,免遭屠戮。」
荀諶吃了一驚。「這可是內憂外患啊。」
「的確如此。」楊彪深深地看了荀諶一眼。「當此內憂外患之際,我大漢唯有君臣一心,方能內撫百姓,外拒強敵。如果只顧著一己之利,內耗不休,只能為外敵所趁,玉石俱焚。」
他又轉頭看了一眼沮授。「冀州人雖為審配、田豐所誤,流放海外,但天子依然網開一面,使其隨幽燕都護征伐,效力北疆,正是用其長處,將功贖罪。否則以其叛逆之罪,又豈是流放可免?」
荀諶心裡咯噔一下。
他聽出了楊彪的威脅。
楊彪嘴上說的是冀州人,但其言外之意直指袁紹。袁紹能逃脫被誅殺的命運,不是因為他最後稱臣了,而是天子不希望殺傷太重。他更希望將所有人的力量集結起來,迎接即將到來的蠻胡。
冀州人被流放邊疆,抵禦蠻夷,將功贖罪,那最先追隨袁紹的汝潁人呢?
說起來,當初以沮授為代表的冀州人可是建議迎天子都鄴城的,只是被以郭圖為代表的汝潁人阻止了。
如今沮授是天子身邊的侍中,這些故事不可能不傳到天子耳中。一旦天子覺得汝潁人不知好歹,舊事重提,就算不對汝潁人全面打擊,對特定的人群區別對待,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如此,汝潁人必受重創。
荀諶迅速權衡了一下利弊,意識到直接與天子對抗絕非上策。
真要被定為叛逆,其他的事就都談不起來了。將來《黨錮列傳》怎麼寫,只能由對手說了算。
楊彪、士孫瑞都是反對黨人的,蔡琰的父親蔡邕更是死於黨人王允之手,想他們對黨人網開一面,為賢者諱,是想都別想。
「依楊公之見,如何才能君臣一心?」荀諶心有不甘。「天下喪亂已久,如今剛剛恢復太平,正是與民休息之時,天子新政迭出,我等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望塵莫及啊。」
楊彪意味深長的一笑。「類似的話,我聽鍾元常說過。」
荀諶嘴角輕撇,不以為然,反倒有些得意。
他沒和鍾繇聯絡過,卻與鍾繇不謀而合,正說明天下人心。
楊彪微微一笑。「不肯盲從,是好的,天子也很欣賞你們的堅持。所以,天子願意給你們一個機會。只是不知道友若有沒有一試的勇氣。」
荀諶心裡微緊,有些不祥的預感。「不知是什麼樣的機會?」
「張子布在渤海推行德政,你們可以遷入渤海,助他一臂之力,以實踐證明不用度田,德政也能實現王道。鍾元常將主政渤海一縣,你願與他同行嗎?」
荀彧和荀諶互相看了一眼。
鍾繇願意放棄上黨太守,轉為渤海一縣?
這是他自願,還是天子的懲罰?
荀諶眉頭緊皺。「這是天子的詔書嗎?」
楊彪搖搖頭。「這不是天子的要求,純屬自願。你可以答應,也可以拒絕。」
荀諶吁了一口氣,再次與荀彧交換了一個眼神。
有楊彪這句話,應該不是天子強迫,鍾繇是自願的可能性更大。
既然鍾繇能夠捨棄上黨太守的官職,屈就一縣,他一個白身,沒有不接受的道理。否則別說天子看不起他,連鍾繇都會看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