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4頁
——
宴會結束,回到剛剛安頓好的大營,沮授正準備回帳,卻被士孫瑞叫住。
「公與,來我帳中喝茶。」士孫瑞舉起手,亮起手中的紙包。「天子剛賜的蜀中名茶,不加奶,別有清香,最能解酒。」
沮授沒推辭,跟著士孫瑞進了中軍大帳。
兩人落座,士孫瑞吩咐士孫萌燒水煮茶。他打量了沮授片刻,笑道:「公與,是不是心有不甘?」
沮授擺擺手,連忙說道:「豈敢,豈敢。」
「不必掩飾,我能理解你的心思。你知道,我也是反對強行度田的,之前和你說的那些話絕非虛言,更無欺瞞之意。」
沮授打量著士孫瑞,靜靜地聽著。
他之所以願意跟著士孫瑞來洛陽,其中原因之一就是士孫瑞本身也是反對強行度田的,他們有共同語言。今天面對天子要在冀州推行度田的決定,士孫瑞卻沒有反對,反而表示了支持,讓他大感失望。
「我反對強行度田,但我並不反對度田。」士孫瑞一聲嘆息。「兼併是痼疾,這是你我共知的道理。不解決這個問題,太平不可期。除非再打十年,就像新莽之後,天下混戰一般。不打到戶口十不餘一,兼併這個痼疾不消自解,是不可能太平的。」
沮授眨了眨眼睛,眼神中多了幾分掙扎。
「克己復禮曰仁。天子為了天下大治,推行王道,減省宮禁規模,求仁之心,天地可鑑。我等自詡儒門君子,反倒斤斤於私利,甚至不惜與朝廷為敵,挑起戰事,這難道是君子應該做的?」
沮授一聲嘆息,拱手道:「士孫公教訓得是,我的確不該以私害公,愧對先賢……」
士孫瑞搖搖手。「我沒有這個意思。你若真是那樣的人,絕不會有機會坐在我的面前。」
沮授尷尬地張了張嘴。
壺裡的水開始冒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士孫瑞的聲音也變得緩和起來。
「公與,你要對天子有信心。他能當著郭淮等人的面說那些話,就說明他相信度田能讓冀州變得更好,不僅普通百姓能從中得利,冀州的大族也能從中得利,否則如何說服其他州郡推行度田。」
沮授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只是……」
「只是那些執迷不悟的人要成為犧牲了。」士孫瑞冷笑一聲:「公與,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你救不了所有人,只能救一個算一個。」
沮授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他咬咬牙,微微欠身。
「謝士孫公點撥,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士孫瑞也吐了一口氣。「審配就算了,你救不了。其他人,或許還可以講講道理。你給他們寫信……」
士孫瑞突然停住,想了片刻,搖搖頭說。
「不,寫信太慢,你寫幾篇文章,印成邸報吧。等陛下到了冀州,將邸報發往郡縣鄉里,儘可能讓更多的人知道。」
沮授愣住了,驚愕地看著士孫瑞。
寫文章鼓吹度田?
士孫瑞微微一笑。「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這是能救無數人性命的好事,有什麼好猶豫的?雖千萬人,吾往矣。」
第八百二十九章 君子慎獨
沮授無言以對,只能喏喏而退。
看著沮授有些慌亂的背影,士孫瑞暗自嘆了一口氣。
他能理解沮授的心情。
道理大家都懂,是不是關係到切身利益才是關鍵。他不是冀州人,可以說得義正辭嚴。沮授卻做不到如此灑脫。就算沮授本人不反對度田,讓他站出來支持度田也有些強人所難。
這等於和冀州鄉黨決裂。
「阿翁。」士孫萌走了進來,眼神疑惑。
他站在帳外,聽到了士孫瑞與沮授的交談,也看到了沮授出帳時的臉色,不免有些擔心。
「無妨。」士孫瑞擺擺手。「你有什麼計劃?」
「我?」
「你能入選散騎嗎?」
士孫萌的臉上露出一絲難色,無奈地搖了搖頭。
和劉琦一席談之後,他曾經的雄心壯志就一下子破滅了。他也就騎術比劉琦好一點,其他的都並不多,想通過散騎的選拔考試基本沒可能。
士孫瑞嘆了一口氣。「還沒努力就想放棄。是你這個豎子不孝,還是我教子無方?」
士孫萌窘迫得說不出話來。
說來說去,還是父親對自己不滿意唄。可這是事實啊,又不是自己不肯努力。
「你去考講武堂吧。」士孫瑞說道。「我關中子弟不能和關東子弟一樣只會坐而論道,要有身體力行的勇氣。」
「喏。」士孫萌答應了。
父親的決定,他無法拒絕。考講武堂雖說也辛苦,畢竟要求比散騎要低一些。至於入學之後的辛苦,他也只能咬牙承受了。
那麼多人能夠畢業,沒道理我不能。
——
沮授回到帳中,沮鵠拿來洗漱之物,準備侍候沮授洗漱,早點休息。
一路從太原急行而來,大家都很累了。
沮授心不在焉的洗漱完,坐在行軍床邊,忽然咂了一下嘴。
「你去考講武堂吧。」
沮鵠一愣,疑惑地看著沮授。
「經學取士本是窄徑,如今更不可能。將來入仕,要麼靠政績,要麼靠軍功。對我冀州而言,軍功還是更方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