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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協的心情也跟著沉重起來。
他明白趙歧的意思。
趙歧想在辭世之前看到太平,不是為了別人,只是不想再看到戰火蔓延、百姓受難。
他是見過太平,也見過苦難的人,更知太平的珍貴。
「趙公……」劉協沉吟了片刻,鄭重地點點頭。「袁紹已經稱臣,太平將至。」他又抬起頭,看著面前的荒蕪。「朕有一件事,想拜託趙公。」
「請陛下直言。」
「不管將來是不是要遷都長安,這太學都是要恢復的。請趙公坐鎮,主持此事,重現當年太學風采,為大漢中興儲備人才,多增養一些像公台這樣既有學識,又不拘於成見的人才。」
趙歧身體一振,飽含熱淚的雙眼中閃出興奮的光芒。他挺直身軀,拱手雙手,深施一禮。
「臣歧,領旨。」
——
辭別了趙歧、陳宮,劉協在太學舊址信步而行,一直沒有說話。
諸葛亮、龐統等人跟在後面,也不說話。
他們都知道,天子的心情很沉重。
一是因為眼前的情景很難讓人高興起來,一是因為趙歧的心愿帶來的觸動。
他們沒有趙歧那樣的經歷,他們最初的記憶就是黃巾起事,對黃巾之前的太平時光並沒有多少印象,感觸遠遠沒有趙歧那麼深。
但他們都清楚,戰爭帶來的傷害太大,而大漢已經承受不起這樣的傷害。每拖一年,就是在大漢傷痕累累的身體上又割一刀,所剩無幾的鮮血就會又少幾分,離死亡也就更近一步。
天子更清楚這一點,所以他雖然很不情願,還是決定接受議和。
劉協手足並用,登上一座殘破的土丘。站在丘頂,四下觀望。
「這是什麼所在?」
龐統、法正等人搖搖頭,不清楚。
諸葛亮四下里看了看,說道:「應該是明堂。在泰山腳下,有一座類似的建築,據說是孝武時所建明堂。論始建時間,那一座才是大漢最早的明堂,這一座是孝平年間王莽主政時才建的。」
劉協微微頜首,卻沒說什麼。
他雖然沒說要來太學,但他讓諸葛亮去打聽趙歧的行蹤,想必諸葛亮已經清楚他要幹什麼,順便做了些功課。
「靈台在哪裡?」
諸葛亮轉了個方向,手臂一指。「應該在那個方向,但早就毀了,連一點痕跡都沒剩下。」
法正忍不住問道:「陛下問靈台,莫不是想問道?靈台雖不可見,樓觀卻還在,陛下不妨召觀中道人前來問詢。」
劉協笑笑。「道不在那些道人的口中,也不在老子的五千言中。向老子五千言中問道,和向五經中問王道一樣,似是而非。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道是走出來的,干出來的,不是問出來的。就算沒有經書,只要認準方向,不忘初心,努力向前,縱使千難萬難,也有到達目的地的那一天。」
法正追問道:「那初心又是什麼?」
劉協沉吟片刻,一字一句地說道:「天下為公,萬民皆民。」
第六百五十五章 與時俱進
劉協本來想說「為人民服務」裝個逼,只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這句太超前了,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解。
「天下為公」是套話,很正確,但沒有實指,可以隨意解釋。
「萬民皆民」就比較實在了,而且暗含了君臣的分別,不會自廢武功。
所謂周秦之變,就是取消了世卿世祿的貴族制度,將天下人分成了兩類:一是皇帝,一是臣民。
臣也是民,哪怕是皇帝的兒子、將來的儲君。在他沒有登基繼位之前,他就是臣,是民,不是君。
但思想的演變落後於制度的革新,加是儒學天然的保守思想,漢代雖然推行皇帝制度,思想體系卻還停留在分封時代,有濃厚的先秦遺風,其中最為典型的就是二重君臣制。
比如一郡太守、一縣縣令,對於皇帝來說,他是臣。對於他治下的掾吏、百姓來說,他就是君。
這是先秦分封制的遺韻,也是士大夫與皇帝爭權的底氣所在。
兩千年的封建史,就是皇權不斷加強,臣權不斷削弱的歷史。雖然中間經過了無數反覆,但君權最終還是戰勝了臣權,將大臣變成了奴才。
這裡面既有儒家思想的自我束縛,也有生產力水平的限制。
在那種生產力水平下,只有皇帝集權制維持國家運行的效率最高。按照社會演化動力學,所有的政權都會向皇帝制度演化,只不過不是所有的政權都能成功。
但劉協想要做的,絕不僅僅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帝,他更想成為華夏文明的推手。
他知道皇帝集權制的優點,更清楚其中的弊端。要想將華夏文明推向更高峰,最終必須要打破皇權,走向人民當家作主。
但那是生產力水平得到提高之後的事,不是眼下要考慮的事。
甚至不是百年之內能考慮的事。
在當前形勢下,維護皇權的存續,在集權的基礎上保持開明,才是最合理的選擇。
這時候講「為人民服務」或者「人人生而平等」,只會壞事,不能成事。
士大夫天天想著要從皇帝手上奪權,然後自己作威作福,這時候說什麼「人人平等」,他們還不像打了雞血似的,一蹦三尺高,然後喊一句「陛下聖明」,反手捅死陛下,由他們當家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