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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卻一點也不失望。
相反,他非常激動,甚至是狂喜。
天子雖說不敢奢望大同,但他並非不願,而是擔心自己不能。
作為一個少年天子,剛剛大破李傕,親手砍下李傕首級的少年天子,如此謙虛謹慎,試問天有幾人能及?
若是袁紹立下如此大功,他會這麼謙虛嗎?
若是曹操立下如此大功,他大概會賦詩一首,豪氣干雲吧。
這不是英主,誰是英主?
這不是聖王,誰是聖王?
如果這樣的英主、聖王還不能成就王道,那王道還有成就的可能嗎?
荀彧心中湧起一股衝動,躬身一拜。
「陛下,臣不才,願為陛下驅使,共成大同。」
劉協笑了,將手中的長刀遞給王越,跨過地上那條線,雙手輕扶荀彧。
「荀君若肯相佐,大同未必能至,太平卻必可期。只是論道容易,行道艱難,還望荀君能與我披荊斬棘,一路同行。」
第二百零三章 雛鳳清聲
吃完早餐,荀彧起程,趕往安邑城。
荀攸將他送到營外的官道邊。
「有話就說吧。」荀彧上了車,整理好衣服。「再不說,我可就走了。」
荀攸輕聲嘆息。「叔父,你不覺得天子手段高明嗎?」
「你覺得我被他騙了?」
「你得到想到的答案了嗎?你確定他是你希望輔佐的明君?」
荀彧曲指輕叩車軾,思索片刻。「公達,何伯求為何而死?」
荀攸目光微閃。「憂憤而死。」
荀彧搖搖頭。「憂憤只是其表,絕望方是其心。弱冠以來,他就無心仕途,四處奔走,所為者何?不過是君子執政,上輔明君,下安黎民。袁紹身負四世三公之望,又兼有黨人遺澤,本是執政的不二之選。可是面對董卓,袁紹卻一走了之。」
荀攸張了張嘴,話到唇邊,化作一聲嘆息。
他與何顒最為親近,亦師亦友,對何顒最後的心態最為清楚不過。
何顒的絕望,並非始於入獄,而是袁紹逃離洛陽之時。
「黨人汲汲以求的,是改朝換代嗎?」荀彧轉過頭,打量著荀攸。「黨人追求的是王道,是君臣相安,是天下大同。願行此道者,皆是同道。不行此道者,便是儒門之敵,我輩之仇,人人得而誅之。」
荀彧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不管他姓什麼,也不管他是誰。」
荀攸垂下了頭,拱手施禮。「既然叔父心意已定,那我就不贅言了。只是河東形勢複雜,趙公多病,你要注意休息,不可太過勞累。」
荀彧瞅瞅荀攸,忍俊不禁。「行了,我會小心的。倒是你,兵凶戰危,切不要大意。」
荀攸揚揚眉。「這點我倒是不擔心。天子治軍頗有章法,用兵又謹慎,我只是擔心他好戰。立足未穩,便有意驅逐匈奴。將來國力強盛,豈不是要學秦皇漢武,開拓四夷。如此,何來太平可言?」
荀彧贊同荀攸的看法。「公達,此正是你我用力之地。勉之,三十年後,且看大同。」
荀攸挑眉欲語,隨即又笑道:「但願如此。」
——
荀彧趕到安邑城中,進入太守府的時候,趙溫正大發雷霆。
太守府的掾屬在階下站著,一個個拱著手,垂著頭,如泥雕木偶,一聲不吭。
三個人被扒了下裳,趴在一旁,正在施行杖責,臀背已經見了血。
他們卻咬著牙,一聲不吭。
見荀彧進來,趙溫擺擺手,示意荀彧上前。
「文若,你來得正好。」趙溫氣喘如牛。「我都快被這些蠢材氣死了。」
荀彧拱手道:「趙公暫歇雷霆之怒,莫要氣壞了身體。」
「與其整天面對這些蠢材,不如氣死,一了百了。」趙溫大聲說道:「詔書說得明白,要在兩天將詔書傳各縣、鄉亭。兩天過去了,一點動靜也沒有。怠慢至此,他們心裡還有朝廷嗎?」
荀彧轉身看看階下的掾吏,頗有些意外。「是天子嘉獎趙青父子,勸百姓捐助的詔書?」
「你也知道?」
荀彧點點頭。
他聽荀攸說過這道詔書,當時便覺得執行起來不太樂觀。
如今看來,果然不出所料。
但這不是太守府的掾吏不配合——事實上,他們不配合是意料之中的事——而是趙溫沒有足夠的行政經驗,低估了這些掾史的膽量。
趙溫為人慷慨,意氣甚壯,以公卿子弟入仕,仕途一帆風順,卻沒有足夠的郡縣施政經驗,不清楚郡縣的掾吏有什麼樣的手段對付上官。
太守也好,縣令長也罷,如果得不到本地掾吏的配合,所謂命令和詔書的待遇一樣,只能掛在牆上,根本不可能貫徹施行。
荀彧雖然也沒做過太守、縣令長,但他曾被潁川太守——南陽人陰修闢為主簿,在郡中為吏,深知其中門徑。
他敢於接受天子的挑戰,來協助趙溫,代理河東太守,也正是因為有這樣的履歷。
「趙公,我有一策,或能施行。」
「說來聽聽。」
「故太守王文都(王邑)身體有恙,歸鄉養病,路途遙遠,路上不免需要人照顧。這些人中想必有他辟除的故吏,一日為君臣,便有君臣之義。不如讓他們送王文都回鄉吧,全其忠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