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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詡抬頭看著劉協,嘴角噙著苦澀的淺笑。
「可是有誰相信,陳平並非天生陰謀家,他也想如張良一樣行大道,用陽謀,奈何身份懸殊,他只能行小術,用陰謀。」
劉協靜靜地看著賈詡。
他從賈詡對陳平的感慨中聽到了同情,感受到了他想為張良,卻不得不為陳平的無奈,卻還是不知道賈詡為什麼要在此時此刻提起張良、陳平。
賈詡喝了一口水,放下杯子時,神情已然平靜下來。
「道為經,大河雖千迴百轉,終將歸海,是以大道可知。術為緯,涓滴細流,漏痕露跡,朝生夕死,難以預計。故聖人以道治國,求其鴻遠,而以術濟急,求其見效。」
這下子,劉協明白了。
賈詡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其實就是一個意思。
他用計離間李傕、郭傕不假,但他無法預知李傕、郭汜的每一個反應。
比如李傕派李式率領飛熊軍前來增援。
「陛下當初承諾送糧,卻不是死諾。」賈詡又取了一隻碗,為劉協倒了半碗水。「楊定曾與李傕共事,自然清楚飛熊軍的戰力。陛下縱使不能兌現諾言,想來他也能理解陛下難處。」
「那……就由著楊定投降?」
「楊定降了,有利無弊。一來他與李傕有仇,只能與郭汜結盟。如此,則李傕必然要花更多的心思去防備他們。二來可以增加李傕、郭汜的軍糧消耗。李傕軍糧不濟,要麼退走,要麼急攻。」
賈詡捻了捻手指,又沉吟道:「要說麻煩,只在於楊侍郎。不過他是華陰人,熟悉地形,再不濟,退守華山深處,也能支持一段時間,當無性命之憂。」
劉協輕輕地點了點頭,心裡卻隱隱不安。
賈詡的分析沒錯,縱使楊定降了也未必是壞事,反倒可能是好事。
但,這是賈詡的真心話嗎?
劉協反覆權衡了一會,還是拿不定主意,決定暫時擱置這個問題。
他和楊定的約定還有兩三天,可以再考慮考慮。
「多謝先生點撥。」劉協微微欠身致意。
賈詡躬身還禮。「這是臣應盡之職。」
「先生能為我說說飛熊軍,以及統領飛熊軍的李式嗎?」
「當然可以。」賈詡喝了一口水,不緊不慢地說道:「飛熊軍原本是董卓的部曲,既有漢人、羌人,也有北邊雜胡。之所以取飛熊為號,一是因為涼州漢羌信奉熊,二是董卓本人敬重姜尚。」
「至於李式……」賈詡笑了笑。「他是李傕與正妻胡氏所生嫡子,極為胡氏寵愛,故能弱冠統領飛熊軍。天資不算差,卻沒經歷過生死,統領飛熊軍這樣的虎狼之師未免力不從心。」
劉協不解。「李傕這些年無日不戰,李式統領飛熊軍,卻沒經歷過生死?」
「董卓諸將中,李傕實力最強,又有計謀,一般不會出動飛熊軍。且飛熊軍名聲在外,對手往往看到飛熊軍的戰旗就心生怯意,主動退卻,不會捨命相搏。」
劉協恍然,隨即又問道:「涼州出精騎,除了飛熊軍外,涼州還有哪些精銳騎兵?」
賈詡搖搖頭。「涼州出良馬,騎兵很多,但精騎難得。董卓征戰一生,耗盡家財,才攢得飛熊軍兩千餘人,號稱三千。這些年在中原征討,損失不少,卻得不到補充,實則不過千餘人。」
「涼州精騎這麼少?」
賈詡笑了,擺擺手,示意劉協不必驚訝。
「所謂精銳,不僅要有數以千計的百戰之士,還要有令行禁止的紀律。涼州人多胡風,寡氣節,逐利而生,百戰之士數不勝數,能夠令行禁止的卻屈指可數。飛熊軍之所以能成為董卓的部曲,是因為董卓是萬里挑一的勇士,威鎮西涼,又與戰士同富貴,共甘苦,這才能收服其心,得其死力。」
劉協看了賈詡一眼,欲言又止。
賈詡的確有為董卓正名的意思,但他說的是事實。
作為一個武人,能在涼州混跡這麼多年,最終成為涼州武人的領袖,董卓自有他的個人魅力。
至於這個魅力是不是符合主流的道德觀念,那不是董卓能夠解決的。
涼州人的道德,本就與中原人的道德不同。
「那……先生有術可破飛熊軍否?」劉協試探著問道。
賈詡眼神閃爍了片刻。「陛下可召回呂布,以呂布飛將之名,及其勇力,或許有三分機會。」
第五十九章 上善若水
劉協大受打擊。
賈詡這話看似委婉,其實直指要害。
陛下,你死了這條心吧。
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劉協隨手拿起那捲《老子想爾注》,看了兩行字,正好是「聖人治,虛其心,實其腹」一段,劉協不由得多看了兩眼下面用小字寫的註解。
心者,規也,中有吉凶善惡。腹者,道囊,氣常欲實。心為兇惡,道去囊空。空者邪入,便煞人。虛去心中兇惡,道來歸之,腹則實矣。
「先生覺得此書如何?」
「神仙家言,牽強附會處甚多,偶有一二得處。」
「是道是術?」
「道多為小道,術多為巫術。」賈詡淡淡地說道:「如果勤念五千言便能治病救人,置本草、靈樞、素問於何地?細說起來,這部書倒是對素問多有發揮,奈何落了下乘。陛下若讀,當有所警戒,不可輕信盡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