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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座之後,伏壽含笑說道:「祭酒不僅學問精深,還關心時務,學以致用,天子非常高興,我也非常滿意。」
宋忠哭笑不得,連連拱手,自稱不敢。
「天子看到這些畫像後,看了又看,滿意之餘,又覺得有些遺憾。繪賢者之形,以供後學景仰,自然是好的。但不肖未能繪形,以為後世警戒,未免遺憾。」
宋忠的臉都白了,冷汗一陣接著一陣,笑容更是尷尬之極。
為賢者留影已經惹出一堆麻煩,再為不肖者留影,南陽郡學怕是要被人燒了。
見宋忠臉色不對,伏壽關切地問道:「祭酒,你怎麼了?不舒服?」
「不,不,臣……」宋忠咬咬牙,離席拜倒。「臣慚愧,今日來打擾殿下,是想請殿下取消決定,不要印行這些畫像。」
伏壽黛眉輕揚,手在拓本、書稿上拍了拍。
「為何?」
「這些畫像……製作倉促,人選也不夠妥當。」
伏壽沉下了臉,有些不快。「碑都已經刻好了,你才說製作倉促,人選不夠妥當?」
「臣荒悖,失於考慮。懇請殿下寬限些時日,容臣斟酌。」
伏壽點點頭。「既然你想再斟酌斟酌,那這部書稿就暫時留在這裡,等你斟酌之後,我再對比著看看,也好知道祭酒究竟斟酌了些什麼。」
宋忠尷尬得無地自容,卻不敢多說什麼,嚅嚅請退。
不管怎麼說,阻止這部畫像集印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送走宋忠,伏壽又翻了翻案頭的拓本和補全的資料,眉頭微皺。「宋忠也是博學大儒,為何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大橋笑道:「殿下,不是所有的大儒都是少傅一樣潔身自好。劉表雖然為官無能,在荊州時畢竟維護了一方平安,讓宋忠輩能在亂世中有立身之地,他們感激劉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做法有些欠考慮了些。」
伏壽詫異地看著大橋。「你是這麼想的?」
大橋微微欠身。「這是我返鄉探親時,聽袁夫人說起的。我覺得有些道理,便轉給殿下聽聽。若是殿下覺得不妥,我以後就不說了。」
伏壽想了想。「你這些話,可曾對天子說過?」
「探親銷假時,對天子說過。」
「天子怎麼說?」
「天子什麼也沒說。」大橋歪著頭想了想。「天子好像早就知道。」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今非昔比
在馬雲祿懷孕期間,伏壽曾將橋氏姊妹送到天子身邊,以服侍馬雲祿為名,打算將橋氏姊妹獻給天子。
天子沒有拒絕,但也沒有納她們入宮,反倒給了她們一個任務,借探親的機會,去兗豫轉了一圈。
回來之後,橋氏姊妹有時為天子處理文書,有時協助伏壽處理事務,皇帝、皇后兩邊走,倒也沒閒著。
只是伏壽之前對政務不感興趣,也沒關心橋氏姊妹省親的詳細過程。直到今天大橋提起,她才知道天子對今天的局面早有準備。
怪不得他處變不驚。
伏壽既慚愧,又驕傲,還有些緊張。
慚愧是身為皇后,她為天子分憂的機會太少。驕傲的是天子英武,又對她這個皇后獨寵,前景一片光明。
緊張的是似乎每個人都比她更有資格做皇后,她一點優勢也沒有。
原本不想也就罷了,現在一想,伏壽頓時覺得壓力山大。
以至於劉協迅速察覺到了異樣。
就寢前,兩人說閒頭話,劉協旁敲側擊的問了兩句。
伏壽將宋忠請見的事說了一遍。
宋忠走後,她越想越覺得這件事處理得有些草率,讓宋忠輕易過關了。這件事是劉協親自安排的,在答應宋忠之前,至少應該請示一下劉協才對。
劉協聽完,卻沒太在意。
他每天有很多事要考慮,根本沒把宋忠這點事放在心上。得知宋忠想撤回書稿,再斟酌一番,他覺得伏壽處理得沒什麼問題,甚至可以說很好。
伏壽隨即提到了大橋省親的事,當然重點是袁權的態度。
劉協還有點印象,當即表示大橋說得沒錯,袁權說得也沒錯。
他理解宋忠等人的心理動機,也沒有趕盡殺絕的想法。
他覺得宋忠等人雖然有些天真,有些執拗,卻並非無藥可救。讓他們吃幾回癟,撞幾次南牆,以後就好了。
這樣的例子太多了,都不用刻意去想。
有一句話,他沒對伏壽說。
比起為滿清辯經的大儒,為民國、歐美揚旗吶喊,甚至吹捧日寇的公知們,宋忠等人簡直是太有良心了。
他們只是迂腐而已,談不上壞。
劉協甚至沒有聲討他們的興趣。
他對伏壽說,董仲舒改革儒門,為漢家立言,是在高皇帝登基七十年後。孝章皇帝召儒生於白虎觀,討論五經異同,也是在光武皇帝登基五十年後。
如今大漢再次中興,你希望儒生立刻就能改變太度,可能嗎?
什麼事都有一個過程,不要急,慢慢來。
你現在的任務不是和這些儒生爭高下,論是非,而是趕緊生幾個皇嫡子,好讓我從中選出合格的繼承人。
伏壽紅了臉,扯起被子,蒙著頭,不敢見人。
——
白帝城。
戰鼓雷鳴,箭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