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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協和周不疑、曹沖聊了很久。
他對他們寄予厚望。
少年是未來,天才少年更是照亮未來的明星。
在科學發展史——尤其是在建立理論的初期——天才的意義更大,一個人很可能就引領一個時代。
伽利略、牛頓、愛因斯坦都是這樣的人。
如今東方有機會引領科學之路,同樣需要這樣的天才,周不疑、曹沖都是很不錯的苗子。
他曾經一度期望諸葛亮能走科學研究的道路,但諸葛亮的興趣更多的在政治上,對純理論研究的興趣不大,他也只好放棄,讓諸葛亮去做他更想的事。
憑諸葛亮的智商,他如果安心研究技術,絕對也是一把好手。
所以說,風氣的轉變需要一代人甚至兩代人。人一旦成年,很多思想就定型了,很難徹底推翻。
而周不疑、曹沖卻是兩張白紙,可以從容規劃。
借著討論佛學經義的機會,劉協向這兩個天才少年科普了一下現代物理學中與佛學暗合的理論,並著重強調了科學與宗教的區別。
科學是可以證偽的,並且是在不斷的證偽存真中進步。
宗教則無法證偽,說得再精妙,也無法落到實處。
不僅如此,科學可以證偽,哪怕再違背常理,只是對的,最終一定會被證明是對的。如果是錯的,哪怕聽起來再合理,總有一天也會被證明是錯的。
宗教則不然,因為無法證偽,正說反說都有可能成立,很容易出現分歧,以至於內部都無法統一,各執一詞,互相攻訐。
周不疑立刻想到了儒門內部的爭鬥,神情有些尷尬。
天子說的這些宗教特徵,儒學一一對應,幾乎一個不落。
聽了周不疑的疑問,劉協想了想,說道:「儒學的確有宗教化的可能,但儒學畢竟與實踐聯繫得更緊密一些,不至於走到信則靈、不信則不靈的地步。縱使儒門對聖人推崇倍至,也有人拘泥於典籍中的章句,但儒學還是一直在順應時代。孟之儒,非孔之儒。荀之儒,又非孟之儒。漢儒亦非戰國之儒。司徒楊公大作倡議儒門再革命,也是出於此意。」
周不疑長出一口氣。
楊彪那篇《儒門再易論》,他自然是讀過的,只是當時體會不深。現在聽了天子解釋,才知道再革命絕非可有可無,而是儒門能不能適應新時代的必要之舉。
如果儒門不能與時俱進,那就會被淘汰,成為與浮屠道一樣無法落地的學問。
這是儒門無論如何也承受不起的代價。
——
看重曹沖的不僅是劉協,還有虞翻。
偶然翻看了曹沖的算學作業後,虞翻又驚又喜,隨即向劉協表示,他又想收弟子了。
得天下英才而教之,這是一種很上癮的事。陸遜西行之後,虞翻總覺得眼前這些學生都是笨蛋,再也無法找到教育陸遜時的感覺。如今看到曹沖,他很難抗拒這樣的誘惑。
劉協堅決的拒絕了。
他對虞翻說,他寧願讓曹沖隨趙爽等人研學,也不願意讓虞翻來教曹沖。
原因很簡單,虞翻是個全才,他也希望自己的弟子是全才,偏科的都是廢材。
陸遜最滿他的意,是因為陸遜的目標也是文武全才。
但他並不希望曹沖也成為陸遜那樣的全才,他更希望曹沖在學術有所成就。曹沖可以進講武堂,但他只能去研究軍械,不能研究軍事指揮之類的學問。
這也是他一直不肯讓周不疑去講武堂學習軍事的原因。
他們能不能成為名將?當然可以。
但是不值。
大漢不缺名將,但是缺真正的學者。
軍事指揮的藝術無法彌補軍事技術的差距。有了降維打擊的武器,一名普通的將領也能打得名將一敗塗地。軍事指揮的藝術在孫子出現之後就已經到達巔峰,不可能再有質的突破,但軍事技術的研究才剛剛開始,發展空間驚人。
虞翻很沮喪,卻也覺得劉協說得有理。
反過來,他又提議對講武堂的軍械部門進行擴招,儘可能多招一些有天賦的學員,從小開始培養。上次聽了劉協關於蒸汽機的想法後,他們回去稍微研究了一下,發現要解決的問題不少,恐怕不是隨便弄弄就能完成的。
劉協多少有些驚訝。
他從來沒說蒸汽機簡單,隨便弄弄就能完成,還準備組建幾個工作組,要將研究工作分解成幾個項目,分別進行攻關。
怎麼到了虞翻等人的嘴裡就這麼輕鬆?
劉協和虞翻仔細討論了一番,才意識到他把事情想簡單了。或者說,講武堂的匠師們對他太崇拜了,以為他提出來的都一定能完成,就和之前說過的幾件軍械一樣。
但他們都忘了一件事,蒸汽機不是一件單純的機械,這裡面涉及能量的轉換,難度上了一個量級。但凡涉及能量轉換,通常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這種需要持續輸出,穩定控制的。
氫彈好造,可控核聚變卻難於登天。
「祭酒,你太自負了。」劉協語重心長的說道:「你雖然是易學大家,可是易學能體現的道只是形而上的美。道形而下的細微具體,遠超你的想像。不改變這一點,你永遠只能無法觸摸到真正的道。就像遠處的高山,你只能看到高峰,卻登不上高峰,也欣賞不到真正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