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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貧求富,農不如工,工不如商,這是人人皆知的道理。
創造機會,讓百姓有更多的機會致富,就算遇到災情,也不至於一下子赤貧,不得不賣田賣房,直至鋌而走險,朝廷的壓力就會大減。從另一方面來說,百姓富了,朝廷的賦稅也增加,賑災的能力也會提高。
壓力小了,能力大了,社會自然更穩定。
所以,度田只能治標,富民才能治本。
「陛下減省宮室,是節流,鼓勵工商,是開源。兩者並舉,王道必興。至於度田,反倒不必急於一時。多則二十年,少則十年,工商興,則田不度自平。」荀彧躬身再拜,言語懇切。「臣願陛下多些耐心,垂拱以待王道。若陛下以為臣言可采,臣願書於簡帛,公布天下。」
劉協反覆考慮了一陣,點了點頭。
雖然他不完全贊同荀彧的意見,但他對荀彧的態度很滿意。荀彧的想法也許和他不一致,但荀彧在努力地向前走。
這正是他對荀彧的期望。
一步到位是不現實的,只要他能主動地向前走,總有成功的機會。
「既是論講,自然是各抒己見,本不必與朝廷意見一致。」劉協緩和了語氣。「論講之初,我就說過,這次不由朝廷定正誤,而是由天下人論是非,由後來者評高下。縱使朝廷有不同意見,也不會強人所難,而是公平論爭。」
荀彧笑道:「陛下胸懷廣闊,臣自然是敬佩的。只是臣身受重任,不得不慎言慎行。」
劉協也笑了,淡淡說道:「令尹為朝廷著想當然是好事,但該發聲的時候還是要發聲。要不然,會有人以為令尹戀棧,明哲保身,有所腹誹而不宣諸於口。」
荀彧神情一變,有點尷尬。「陛下所言甚是,倒是臣失誤了。」
劉協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又重新拉回了主題。「對朝廷將取冀州,令尹可有高見教我?」
「不敢。」荀彧說道:「陛下用兵如神,自有章法,不必臣置喙。臣但盡力為陛下籌措糧草,不負陛下所託。」
「一點意見也沒有?」
「要說意見,臣倒是有八個字,敢請陛下斟酌。」
「哪八個字?」
「攻城為下,攻心為上。」荀彧解釋道:「田豐剛正,審配專權,都是寧折不彎之輩。這是冀州人的可貴之處,亦是冀州人的難治之處。陛下若能設身處地,將心比心,則冀州將為陛下肱股。若陛下一意以力服之,如秦之滅趙,則冀州將為陛下心腹之患。」
第八百零七章 所見略同
荀彧為劉協詳細解說了韓馥、袁紹對待冀州人的得失。
韓馥是潁川舞陽人,潁川四長之一的韓韶族子,故太僕韓融就是他的族兄。袁紹是汝南汝陽人,四世三公的袁氏後人。他們對待冀州人的態度幾乎就是汝潁人對待冀州人的態度,甚至可以說是中原人對待冀州人的態度的典型。
他們的態度看似不同,實則相似,只是因為兩人的實力懸殊,心態上有所不同。
韓馥是典型的名士,對冀州人充滿偏見,也談不上信任。他最後將冀州讓給袁紹,就是這種心理的體現。
只是他沒想到,他不信任的冀州人沒把他怎麼樣,他信任的袁紹卻要了他的命。
袁紹實力更強,也更自信,相信自己能夠掌握冀州。所以他入主冀州之後大量起用冀州人,也在一定程度上贏得了冀州人的擁護。
但袁紹本質上和韓馥一樣,並不信任冀州人。
他信任的還是汝潁人,如郭圖、許攸等。
而且他高估了自己的號召力,低估了冀州人的自尊心。
當他企圖剝奪冀州人的兵權,交給汝潁人時,雙方的分歧就暴露出來,最後演變成汝潁人支持袁譚,冀州人支持袁熙的局面。
袁紹想用帝王術進行平衡,但是很顯然,他的手段沒有他想像的那麼高明,最後冀州人奪取了控制權,而汝潁人也擁立袁譚,軟禁了袁紹。
這裡面有一個根本原因,就是汝潁人空有智謀,卻沒有足夠的兵力。
袁譚麾下的將士大多來自於汝潁人的部曲,再加上一些慕名而來的遊俠,不足以與審配等人擁有的冀州兵抗衡,所以落了下風。
帝王術的前提是雙方實力相近,沒有一方可以獨大,才有平衡的空間。如果實力過於懸殊,這平衡是無法施展的。
但這個問題對天子並不存在。
天子手握並涼精銳,還可以調集山東州郡的精銳參戰,實力遠在冀州之上,並且對冀州形成了合圍之勢。以田豐、審配的見識,不可能看不出這一點,他們能做的只是據城而守,拼消耗,比耐心,絕不敢正面迎戰。
十幾萬大軍頓兵堅城之下,消耗是非常驚人的。天下剛剛太平,山東虛弱,一旦戰事膠著,人心必然浮動。
到了那時候,田豐、審配就有了討價還價的機會。
比如說,要求朝廷推延甚至取消度田。
這不僅是為冀州謀利,更是為天下士大夫謀利,很可能得到山東州郡的支持。就算沒人敢直接支持,暗地裡消極怠戰也是有可能的。
真到了那一步,天子可用的兵力就有限了,說不定還要防著山東州郡兵臨陣倒戈。
要想避免走到這一步,天子應該改變戰法,化解田豐、審配的希望,讓他們無力可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