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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文倩靜靜地看著兀自出神的劉協,心中忐忑。
她在乎的並不是劉備或者關羽,她在乎的是陳紀、陳群父子。
雖說解除了婚約,還被陳群嘲諷了幾句,但荀氏與陳氏的交情還在,陳寔當年提攜荀爽的情義還在。劉備向袁紹稱臣,陳紀、陳群父子在裡面起了什麼樣的作用,大致也能猜得出來。
不知不覺,荀氏便與陳氏便走到了對立面,多少有些傷感。
過了一會兒,劉協收回思緒,又道:「還有其他的麼?」
「有消息說,袁術有意向陛下稱臣進貢,欲進女為貴人。」
劉協再次一愣。袁術不僅願意稱臣,還想送個女兒入宮?他倒是知道袁術有個女兒,後來入了孫權的後宮,只是一輩子沒有生育。
但他完全沒想到袁術會有這樣的想法。
說來也怪,袁氏經營了那麼久,為什麼沒想過送女兒入宮,讓袁氏成為外戚,大權在握?以袁氏的地位,就算這女兒長得再丑,做皇后也是穩穩噹噹的,何至於讓何進那樣的屠夫成了大將軍。
劉協向荀文倩請教這個問題。
荀文倩輕聲說道:「妾愚鈍,對袁氏知之甚少,不敢作答。」
劉協轉頭看向蔡琰。
荀文倩對袁氏知之甚少,蔡琰卻應該有所了解。陳留蔡氏與汝南袁氏算是通家之好。
蔡琰欠身道:「臣聞先父言,袁氏出於虞舜,為火德,有代漢之嫌。是以孝桓有密詔,不得以袁氏女充六宮。」
劉協恍然,啞然失笑。
看來袁術是覺得自己年輕,沒學問,身邊又沒什麼大臣,未必知道這件事,想暗渡陳倉,混水摸魚。就像他把「代漢者,當途高」這句讖語當成天命一樣。
唉,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令尊有沒有說,朕當如何應對袁術此舉?」
荀文倩搖搖頭。「妾父說,這只是傳言,陛下有所了解即可,不必過於當真。以當前形勢而言,陛下自有皇后,就算袁術女入宮,也未必能危及大漢。若能因此安撫袁術,使其與曹操、孫策合兵,拒袁紹於中原,對朝廷也是有益的。」
劉協微微頜首,沒有再說什麼。
既然荀彧都覺得沒必要大驚小怪,他就更不在乎了。五德始終說就是人編出來的,不必當真。
荀文倩隨即又說起一件事,臧洪給荀彧寫了一封信。他對天子提倡《孟子》雖有意見,卻也不至於擔心,可是天子言語之間對聖賢的不以為然,卻讓臧洪非常不安,特意寫信給荀彧。
荀彧之前不知道這件事,希望荀文倩能當面問一問,搞清楚天子的態度究竟是什麼,這中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聽完這個問題,劉協忽然意識到,荀文倩這時趕到行在來,恐怕不是偶然。
她到河東已經有幾個月了,一直沒有動身,現在突然晝夜兼程趕來,可能和臧洪的這封信有關。
對聖賢的態度,關係到王道的本質,和荀彧的理想息息相關。
簡而言之,荀彧緊張了。
劉協沒有立刻回答荀文倩,思索了片刻後,問道:「你的經學造詣如何?」
「妾粗通文墨,不通經。」
「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講……故事?」荀文倩愣住了,求助地看向蔡琰。
蔡琰也不知道劉協想幹什麼,但她在劉協身邊比較久,適應了劉協的跳躍性思維,並不驚訝,示意荀文倩稍安勿躁,聽著便是。
劉協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很久很久以前,太行山中有一個少年。他家世代住在山裡,每天睜開眼睛,四面都是山。他很想看看山的外面是什麼,卻不知道哪裡有路,又該怎麼走。」
蔡琰明白了劉協的意思,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挑。
荀文倩也有些明白了,這個少年應該就是天子自己。
「村裡有一個老人,活了幾十年,對村裡的情況了如指掌。他窮盡一生之力,畫了一幅地圖,將村裡的一草一木都寫在上面,巨細靡遺。」劉協頓了頓,又道:「但是他從來沒有離開過村子。」
荀文倩的嘴角翹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得知少年想出山,他非常高興,帶來了自己畢生的心血,要送給少年,當作指導。你說,少年應該接受他的指導嗎?」
荀文倩欠身說道:「雖說老人沒有出過山,但他的經驗還是有借鑑意義的。畢竟山外的路也是路,與村裡的路並沒有太大的區別。若能推而廣之,總比一無所有,從頭摸索來得好些。」
「你說的對。」劉協挑起大拇指,又道:「少年也是這麼想,接受了老人的地圖,帶著一些夥伴,踏上了旅途。走了沒多遠,他們就在山裡迷路了。因為他們發現,老人的地圖裡有一些路與實際的道路不符,很可能是他自己沒走過的。」
荀文倩皺起了眉頭。「沒走過的路,如何能畫在地圖上?」
「也許是聽來的,也許是前人留下的地圖,也許就是覺得應該如此。」
「這不是……」荀文倩脫口而出,話說了一半,又意識到劉協並不是簡單的講故事,而是隱喻聖賢留下的經典,連忙閉上了嘴巴。
「少年和小夥伴們產生了分歧,有的說,老人的地圖沒錯,是他們走錯了,應該重新回到起點,再走一遍。有的說,就是老人的地圖錯了,應該拋棄地圖,自己去摸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