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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這樣,李泌也覺得不稀奇。
當年安祿山剛剛擔任節度使的時候,時任奸相李林甫就說過,安祿山必反。
李林甫的一語成讖有些誇大的色彩,但是在天寶年間安祿山早就已經顯示出反意,上皇也將安祿山的長子安慶宗召到長安作為人質。
可是讀了這篇文章之後,李泌卻大為震驚。
這篇文章並不是分析安祿山必然造反,甚至根本沒有分析安祿山。
文章只是羅列了數據,在大唐建立之初,天下的人口不足兩千萬。
但是在開元年間,官府在冊的人口已經達到了五千萬,這還不包括大量不在冊的僧侶、流民和託庇隱戶的人口,實際人口已經達到了八千萬。
而開元年間的大唐,已經達到了它領土的極限控制範圍,帝國疆域極限論已經讓大唐無法再開疆拓土,就算是打下來的土地,也無法形成有效的統治。
如此沉重的人口壓力,土地的產出也沒有飛躍式的增長,光是養活土地上的百姓,就已經非常困難了。
而整個朝廷的財富集中在長安,朝廷長期對河北河東和江南抽取財富,又加劇了這種危機。
李泌看完了數據,只覺得觀點振聾發聵,他仿佛看到了歷史迷霧中,治亂循環的那一隻隱形的大手!
這篇文章甚至給這種危機起了一個名字,就叫做「江倫的人口陷阱」。
第四百三十六章 殖拓論
李泌連忙尋到了張天倫,指著報紙上的署名問道:
「張天師,這江倫是隴右的名士嗎?可有官職在身?」
李泌惜才,如今朝廷中很多年輕大臣都是李泌舉薦的,江倫的這篇文章就足以看出他的水平了,李泌也有心思將他舉薦給朝廷。
張天倫說道:「江倫啊,這傢伙已經是隴右都督府鹽鐵稅司的主司了。」
李泌愣了一下問道:「這個鹽鐵稅司在隴右的地位如何?」
張天倫愣了一下說道:「地位?鹽鐵稅司主管隴右的稅賦和鹽鐵專營,差不多等於財政部,哦不戶部尚書吧。」
李泌這下子一陣失望,原來這個江倫已經是隴右都督府的大員了。
如果這樣再將他挖到朝廷,就有些對不起建寧王了。
李泌只好暫時放棄這個想法,繼續看這篇文章。
江倫在文章中繼續列舉數據,從武周朝廷開始,因為權貴大量不徵稅的土地,大唐從關中地區徵收的租庸調,已經低到連維持關中本地官府運轉的錢都不夠的地步。
當時家境貧窮的進士,就不願意去關中做縣令,因為關中遍地都是權貴豪強,收不到稅不說,連官府的俸祿都經常拖欠。
只有那些不差錢的富家子弟,才會用自己的錢來補貼開支,就為了能夠儘快升官。
關中的財政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大唐朝廷如何維持長安的繁華呢?
答案就是大運河。
大唐疏通了連接洛陽到江南的通濟渠,溝通了關中和江南的漕運。
同時還挖通了北上涿郡(治所北平)的永濟渠,打通了北方的運河。
和後世定都北平的王朝不同,大明是用漕運將糧食從江南運到北平。
如今永濟渠的作用,是從北方將錢糧賦稅運輸到長安。
靠著通濟渠抽血江淮,靠著永濟渠抽血河東河北,這才維持住了關中的繁華,也造就了長安這座最偉大的都城。
而江淮和河北加起來不足全國五分之一的人口,在提供了幾乎大半帝國賦稅的情況下,卻沒有獲得與之匹配的政治地位。
李泌心中一震,江倫所指出的這個問題,確實是大唐最深層次的鬥爭。
李泌也想到了如今朝廷上關於對投靠偽燕罪臣的處置問題,其實即使是今天,河東河北地區,依然有大量的人支持偽燕。
這不僅僅是偽燕軍中的士卒,北地的百姓和讀書人,也都在支持安祿山。
原因很簡單,大唐的職位就這麼多,如今能夠做官的,都是權貴的子弟。
甚至在科舉這一關,長安和關中的舉子,也要比其他地方的考生更容易考中進士。
比如剛剛帶著洛陽投降朝廷的嚴莊,也是一名屢試不第的河北士子,後來投靠了安祿山這才平步青雲的。
李泌的心越來越沉,江倫所說的,就是如今大唐官場的現狀。
官職就控制在那麼些公卿的手裡,普通讀書人出頭難之又難。
李白杜甫這樣的詩才,都要靠著寫詩奉承皇帝和高官貴族才能入仕。
而岑參,王昌齡這些讀書人,只能投靠邊地的節度使,靠著在邊郡立軍功才能升遷。
甚至在權貴集團的內部,職位都已經不夠分了。
開元年間宰相張說的兒子張泊,也是上皇李隆基的駙馬,都無法得授大官。
最後張泊投降了安祿山,和達奚珣陳希烈一樣做了偽燕的宰相。
只是張泊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在香積寺之戰就病死了,才沒有被押送到大理寺審判。
上層內卷,中層無望,底層餓死。
江倫繼續在策論中指出,如此沉重的人口壓力,開元年間的幾次開疆失利,其實已經給安祿山叛亂埋下種子。
李泌點點頭,這個江倫果然是大才啊!
在上皇執政的末期,討伐南詔的兩次大敗,葬送了大唐十幾萬的精銳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