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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找到她的時候,她是一個十七歲的女孩。當初她和魔鬼簽訂契約的甚至只有十三歲。她是父親麾下某位士兵的親妹妹……某位被父親親自在戰場上處死的逃兵的妹妹。」
馬爾諾斯的聲音沒有絲毫顫抖,但他的手指卻在顫抖。
羅蘭沒有問一些像是「你覺得她有錯嗎」之類的腦殘問題,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然後,我殺了她。」
在沉默了許久之後,馬爾諾斯以乾澀的聲音繼續說道:「她的靈魂早在報復父親的願望完成的時候就被收走了,按理說她會變成行屍走肉一樣的活屍。沒有自我意識的怪物……可在我去討伐她的時候,她流著血淚,聲音干啞,即使失去了靈魂。她的身體依舊在不斷的咒罵父親」
「那已經形成了一種習慣,一種……使命。那種奪取她的親人憎恨已經深入骨髓。」
「仇恨的連鎖。」
羅蘭嘆了口氣,評價道。
「對,仇恨的連鎖。」
馬爾諾斯苦笑道:「被我們殺死的那些士兵,他們的戰友和親人憎恨著我們,而我們也憎恨著那些奪取我們同胞的生命的人。我恨那個女孩。她恨我的父親,而父親作為將軍,處決逃兵維持軍紀又是他的責任……對於那個抱著一腔愛國之情參軍卻又被戰爭嚇傻的大男孩來說,再沒有是什麼是比那些來自西方的惡魔更可怕的了。可那些血騎兵也只是為了班薩而戰,他們同樣是為了自己身後的同胞。」
「我知道她的痛苦……畢竟那已經是她唯一的親人了。但我也恨她,因為我父親被她害死了。」
馬爾諾斯的聲音變得越發模糊而飄渺,仿佛從深淵之中傳出:「所以,要怪的話,就只能怪那些魔鬼了吧。」
羅蘭沉默的聽著,對薩亞侯爵這個人的理解更加深刻。
仇恨令人發狂,而找不到目標的憎恨只會使人滅亡。
在羅蘭的觀點上來說,那些魔鬼同樣是履行自己的職責。他們收取那些自願犧牲的靈魂,正是為了修補不斷被黃昏的力量衝擊著的蓋亞之壁。
所有人都沒有錯。可如果不怪罪任何人的話,那種憋在心裡的悲傷足以使人發瘋。
馬爾諾斯並不是有多麼憎恨魔鬼……而是因為他選擇讓自己憎恨魔鬼。
如果一定有人要負責的話,就選一個最討人厭的人來背鍋吧——羅蘭認為,馬爾諾斯大致就是這麼想的。
「然後呢?」
沉默了一會,羅蘭開口輕聲問道:「故事應該還沒有完吧。」
「啊,對……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提不起長劍了。」
馬爾諾斯凝視著自己不斷顫抖的右手,嘴角微微裂開:「雖然我是一個白銀階的戰士……但是我從很早前就拿不起劍了。」
羅蘭暗暗皺了皺眉頭。
他能認得出來,這個看上去很像是精神創傷的症狀,其實是一種作用於靈魂上的詛咒。
在羅蘭的靈魂視界中,馬爾諾斯靈魂的右臂破碎而滿是污垢,就像是被大火焚烤過一般。
薩亞侯爵的「詩人」之名流傳已久,這既是說他有才氣,也是嘲諷他沒有一個戰士的樣子,遇到挑釁也是認慫——明明他有一手不錯的劍術卻從來不在實戰中使用。
羅蘭從沒有想過,馬爾諾斯居然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從來不出劍。
不如說,在右手不能用的情況下還能成為白銀階的戰士,馬爾諾斯的才能真的是相當卓越。
但是然並卵。
「明明出身在護劍者家族,但最後卻在鍊金術上的成就最高……真是諷刺。」
馬爾諾斯自嘲的笑了笑,抖得越來越厲害的右手慢慢將茶杯放下。
他凝視著自己的右手,左手不自覺的攥緊。
「羅蘭……不,羅蘭閣下。」
馬爾諾斯突然開口說道:「請您殺了那個魔鬼。無論是什麼代價都可以……我想您也知道我的人品,只要我能做得到,就絕對不會賴帳。」
「……但是,為什麼是我?」
「因為您是那位大人親自舉薦的人。」
薩亞侯爵起身向羅蘭深深的鞠了一躬:「他說,如果您原因的話,就一定可以做得到。」
「好,我答應你。」
羅蘭思考了一會,然後乾脆的答應了下來。
約瑟那邊先讓他等等。羅蘭之前敏銳的察覺到,在馬爾諾斯提到「那位大人」的時候,眼中猛然閃過一絲尊敬。
於是濃濃的好奇頓時從羅蘭心頭泛起。
……那位大人?
究竟是誰?
第四十章 葬禮詠唱
太陽落山以後,墓地附近是越來越冷。
瑟眯著眼睛靠在墓碑旁,不發一言的安靜的坐著。配合他那蒼白的皮膚,遠遠看上去就像是死了一樣。
用肉眼就能看到隱約間有霜白色的氣息貼著地面在飄蕩。稍微碰到一點,滲骨的陰冷就會沿著皮肉一直爬遍全身。
那是在卡拉爾的大地上纏繞著的負能量。
說句不好聽的,所謂的守墓人,就是一些用來吸走這些負能量的人形吸塵器。這也是為什麼守墓人基本上干久了身體會格外虛弱、大病小病不斷的原因。
不是被什麼東西盯上了,而是他身體裡的活力早就被掏空了。就因為感知不足的人看不到這些負能量,他們根本就無從知曉自己職業的危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