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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是無所謂的,本就是個庸人,庸庸碌碌的來,悄無聲息地走就是了。」
「是什麼時候開始捨不得死的呢?大概是在你進宗之後吧,人啊,大概最怕的不是看不到希望,反而最怕是看到希望。」
「有了希望,就開始怕這怕那,擔心這擔心那了,反而是活得不自在,處處受拘束了。」
「為師知道,你不喜歡聽那些絮絮叨叨的大道理,你雖然不愛說話,但其實是個心裡有自己主意的人,說實在的,你這個師父什麼都不太行,講道理也同樣不太行。
可是有些話,我不說,不說完,就無法安心地走啊。」
「為師對不住你……」老道的眼神灰暗。
「我之所以收你為徒,從一開始就沒有懷著好心,不過是因為你是燭龍殿晉升道宗之希望,實際上不論你是莫炎還是陸炎亦或者夏炎,對於我來說,都沒有太大差別。」
「我一意孤行,在最為飄搖之時,將你送到了中靈域,在你羽翼未豐之時,給你宗門之責,我也知道,這重擔稍不小心就有可能壓垮你……可是,我不得不賭這一把啊。」
「為了賭這一把,我也就顧不得你了。」
老道士面上的紅潤之色正在淡去,說話越來越慢,總是被艱難的咳嗽聲打斷。
「長安年前,魔族入侵,父親他在前線作戰,我在西域普天州,帶著宗門修士死守孤峰,待援軍趕到的時候,整城修士已只剩我一人。
我渾身元力一滴不剩,本源虧損……」
王道德的言語斷斷續續起來,時不時需要大喘氣。
他艱難地扯開自己胸口的衣服,露出胸口那一條條猙獰如蛆蟲的傷疤,「這種傷勢,幾乎是必死之局,回天乏力,但我硬生生是靠著自己的意志力挺了下來,還活到了現在,你說我這命硬不硬啊……」
「長安年,父親他隕落,長生火驟然熄滅,我以點燈之法,將長生火種納進我身,燈油即我之精氣,每一日,每一時,每一刻,我都在承受烈焰灼身之痛。」王道德喉頭涌動,眼神開始渙散。
老道士很瘦很瘦,甚至顯著有些佝僂,滿是傷痕的身體上甚至能看到嶙峋的骨頭。
就是這樣一幅殘破的身軀,卻無時無刻不在承受著烈焰灼身之痛萬年。
「我不知我這麼做的意義何在,但是我心中隱隱有個念頭,這是父親他畢生的追求,如今他走了,但是長生火不能就這麼熄滅了啊……」
莫炎沒有言語,只是上前一步,握住了床榻上老道士的手。
時至如今,老人精氣神早已如燈油枯竭。
「還好,你來了……長生火種給你了,也在你身上復燃了,這就是天大的好事……」
「趙玉鼎和余閻那兩小子,讓我在西域等著,不要跟著來中靈域……我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不來啊……」
「師父,」莫炎握緊老人的手,「別說了,歇一歇吧。」
「歇一歇,是啊,也該歇一歇了。」王道德喃喃自語道。
「燭龍殿後山氣脈上的柑橘樹,我爹他伺候了一輩子,我也伺候了一輩子,一直沒能等到它結果,以後要是結果了,記得摘下一些放在墳頭……」
「也好讓我嘗一嘗這柑橘樹結出的果究竟是個什麼味道。」
「我王家兩代人的期望,燭龍殿,燭龍殿數十萬修士,還有中靈域,中靈域億億萬百姓……就都交給你了。」
「別怪為師讓你扛下這麼多,為師……為師實在撐不住了。」
老道士的手一松,手指從莫炎的掌心一點點滑落。
王道德閉上了眼。
莫炎垂頭不語。
「那我去歇了啊。」老道士閉眼之前最後說道。
天下同春,但有人重逢,有人離別。
……
……
焚月域。
如果將戰事開啟後的一座座城池比作人體的一個個器官,那劍羅王城就是心臟。
當下這顆心臟就表現出了足以讓人動容的強大力量。
赤尊、命尊以及戰尊懸在劍羅王城之上,看著從劍羅王城離開,向著關外運輸的隊伍。
無數的兵馬與物資,就像是血液一般,正從心臟處流向焚月域這個巨人的四肢五骸,為其提供力量。
三位尊者神情各異。
自他們玉門關邀戰已過去二十年的時間。
整整二十年的時間,他們才緩過勁來,傷勢恢復了個七七八八。
赤尊回過頭來,轉頭看著身旁的戰尊,打趣道:「戰尊,當年你輸了余滄海一合,成就了他以下克上的傳奇,這回有沒有信心找回場子。」
「當日若不是你讓攔我,戰到最後,那余滄海必死無疑。」戰尊面無表情道。
「畢竟當日我也不確定那青雲劍仙是真是假……」赤尊輕聲說道:「總得小心些才是。」
「你別笑,我只是輸了一合,你可是一合即敗!」戰尊見一旁的命尊嘴角微微挑起,立刻點名道。
命尊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
這是他平生最為恥辱的一戰。
面對一個修為遠不如自己的人族修士,他堂堂命尊竟然不是其一合之敵。
「那是意外……」命尊瓮聲瓮氣道:「再說,我們不也搞清楚了,那薛無鞘也就這一劍了,不足為慮。」
赤尊嗯了一聲,顯然也是這麼認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