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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懌坐於上首龍椅,始終平靜地望著她,下面的安襄早已淚流滿面俯身叩地泣不成聲。
安襄沒看到的是,元懌的眼神在看到禾晴為她拭淚時,便起了稍許波瀾。安襄就算不死,以自己的手段,她們母子三人也翻不出什麼花樣來。可是,司馬闊造反應株連九族,她已然開了恩。初登皇位天下未穩,她的寬仁應有限度。造反不同其它,若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讓,豈不是讓天下有心人,還有宗室里那些不安分的,起了效仿之心?
「舅舅。」
她沉思這片刻,禾晴那稚嫩的童音響起,元懌看向她,就見小禾晴起身向前走了兩步,又跪了下去。「舅舅,可不可以不要讓娘親和哥哥死?」稚嫩的哭音夾雜在祈求的話語裡,小女孩說來只讓人聽得格外可憐。旁邊侍立在側的藍鈺兒微微垂首,不忍再瞧眼前的場景。
「禾晴。」元懌喚她,若只留下一個禾晴,未必不可。
像是能感知到元懌的情緒,禾晴簌簌落著淚,「舅舅,我怕離開娘親,禾晴離開娘親會傷心,娘親離開禾晴也會傷心。舅舅,若娘親一定要死,禾晴同娘親哥哥一起。」
「禾晴!」安襄跪前兩步,一把拉過女兒摟在懷中。「陛下,稚子童言,請陛下賜死罪臣繞過禾晴吧!」
母女倆隱忍的哭聲傳入元懌耳中,下方的生離死別讓她想到了當年,她娘親也是這般,自入地獄也要送她離開。
元懌鼻子一酸,忍下情緒,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眸里的哀泣盡斂。
「擬旨。」
藍鈺兒聞言立時執筆蘸墨,鋪旨以待。元懌沉著聲音,緩緩開口:「安襄公主身為司馬氏罪婦,褫奪公主封號,貶為庶人。朕念其子女年幼,開恩特赦,准其攜子司馬勇與司馬禾晴,永居沉塘塢,無詔不得出。」
安襄顫抖哭泣的身子猛然一頓,繼而不可置信地抬起頭,龍座上的元懌面容平靜似乎看不出一絲動容或憐憫。
元懌自小給人的感覺便是不喜言辭,待人冷漠,但安襄過去只覺元懌是因著出身所致,看她對待雲卿陶依便知這是個心有溫暖的孩子。只是她從不知,在元懌這看似冷漠的外表下,竟會有如此一顆仁心。
「陛下?」她訥訥張口,繼而按著兒女的腦袋深深下拜,「罪臣,不,罪婦,謝過陛下!願陛下,福壽安康。」
元懌未再發一言,看著安襄拉起兒女,看著她深深望了自己一眼,元懌看得出來,那眼神里除了感激外還有一抹愧色。
轉身的瞬間,安襄聽到身後元懌的聲音再起:「擬旨。齊王郎元恪與司馬闊勾結謀反,罪不容誅,賜自盡。其子啟旦朕念其年幼,貶為庶人,除去宗籍幽居齊王府,無詔永不得出。」
安襄身子一僵,淚再次滑落,她轉過身,跪下對著元懌再拜。留下啟旦,已經是元懌最後的寬仁了。
「啟奏陛下,唐大人帶著公主回來了。」就在這時外間響起奏報,元懌剛還沉鬱的神色頓時一振。「快宣!」
禾晴在下方跪著,小人兒這些日子已然知曉死生的含義,也知道自己和娘親哥哥不用死了,但是元恪舅舅卻要死了。龍座上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是她的舅舅,但卻可以掌握著他們的生殺大權,他不會再如過去那般下來抱抱自己,禾晴雖小,但也知道有什麼東西改變了,而這個改變最直接的結果就是,對她來說,一切再不會如從前,無論是她的家還是她自己。
她垂下腦袋牽起娘親的手,準備走出這座皇宮。外間殿門敞開著,她一眼就看到那個將他們家抓至大牢的女將軍牽著一個小童走來。小童長得很是白淨,穿著乾淨的鵝黃色錦袍,脖子上戴著一個銀鎖項圈,發在腦後高高紮起卻並未挽髻,想來和自己應差不多的年歲。
自己曾經,也同她一樣,乾淨鮮艷。禾晴定定望著她,那小童似有所覺,同樣向她望過來。兩人視線遇上,禾晴看到她眼裡明顯的驚訝神色,剛在殿上哭過一通,想來自己的臉已然花了。禾晴卻沒有低頭,而是迎著她的目光直直望過去。她剛才聽到了「公主請見」,她的母親也是公主,她知道,公主是帝王的女兒。禾晴牢牢地盯著她,所以她是那位掌握她們生死的舅舅的女兒嗎?驚訝在對方的眼神中很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複雜的神色,彼時她並不懂那抹神情具體應當叫什麼,不過她方才在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舅舅臉上看到過同樣的神情。
國公家的嫡小姐有自己的驕傲,哪怕她還那樣小,禾晴卻已清楚,自己不喜歡這樣的目光。錯身而過,她收回放注在她身上的視線,只是鼻尖縈繞的淡淡甜香提醒著她,與她錯身而過的人,將會有與她截然不同的人生。禾晴咬下唇,拉著娘親的手,大步走出了宮門。
這是歲安第一次進宮,皇城巍峨,莊嚴華麗,一路走來唐翀牽著她的手,偶爾問問她在歡喜鎮生活的如何。唐翀親昵的關切讓她緊張的心稍稍安下,來時小嬸嬸告訴過她,二叔做了皇帝。
皇帝,天下之主萬人之上。她那時候才知道,自己的父親竟然是這黎朝的皇子。原來自己姓郎。
皇宮裡的一切都透著一股威壓的嚴肅,路上走來遇到的所有人都面無表情。除了唐翀這裡竟然所有侍衛都是男子,歲安走了這一路,已經對皇宮從起初的好奇轉而陌生所致的拘謹。直到走入那間大殿,唐翀說,二叔在裡面等著自己。她已經好久沒見到二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