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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延拓喝茶的手一頓,再次眯起眼而後抿了口茶。「老五倒是養了幾個好孩子。那些江湖客都是什麼來路查清楚了嗎?」
「比較雜,天南海北什麼地方的人都有。」
「江湖人一向不願與朝廷深交,怎的他江王爺就這麼大本事面子,去查清楚,看看究竟都是幹什麼的,又在密謀些什麼。」
「是,臣領旨。」
「退下吧。」
黑千退下後,空蕩的龍乾殿只剩郎延拓一人。他拿起桌邊放著的短匕,利刃出鞘,即使如此夜間暗室仍寒光畢現。
「怎麼一個兩個,都這麼不老實呢?真是讓朕這個當兄長的為難了。」
聖平二年春,漢王軍餉案在朝中掀起一陣軒然大波。這事起因還要從方才平息不久的突厥之戰說起,都知那時漢王攻打突厥最緊要關頭時,軍糧短缺軍需不足,回來後漢王亦上表起奏,奈何趕上先皇駕崩,這事便壓了下來,如今皇帝自認局勢初定,天下安平,這才命兵部吏部刑部三部聯合併大理寺一同查案,並以兵部尚書鐵羨為主審官。
然而誰都沒想到這案子牽連會如此之廣,查到最後從左丞相謝吉安開始,司徒、太傅、再到淮安兩路都使,皆被牽連其中。而有心之人亦能看出,這些被牽扯的人要不是漢王黨要不就是在立儲問題上並未支持過魯王的大臣。
一時之間朝中人人自危,此案一直審理到秋季方才最後定論。
涉案官員五品以上七十一名,武將中三品以上竟有三人在審理過程中被報以畏罪自盡。眾人聞之皆譁然,此三人皆都立下過赫赫戰功,怎會通敵賣國甚至私吞軍餉。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消息最終還是流了出去,這幾員武將,皆是被逼指認漢王貪污軍餉不從,被活生生打死在刑部的昭獄中。
漢王府內,已經一年沒公開見外臣的漢王,正襟端坐在府中正殿,下首坐著幾員武將,這也是僅剩不多的,還未被牽連其中的漢王舊部。
「王爺!能做到朝中三品以上武將,哪個不是從戰場上一點點摸爬滾打出來的,沒有死在敵人的刀口下,倒是被自己人活生生折磨至死,死後還要背負貪污軍餉的冤名啊!」左翼將軍抱拳跪地,言罷痛哭不已。「我們不怕死,但也要死得其所,為國盡忠死在戰場上才是軍人,這樣窩囊冤屈的死,死不瞑目啊!」
漢王冷然坐在上首,從前銳利精光的雙眼此刻如一潭深水。他沉默半晌,沉聲道:「我們京郊大營的兄弟,還有多少沒被調防?」
「還有一萬,都是兵農戶。」
兵農戶無戰時需耕種自給自足,因此不在此次調防之列。
「夠了,今日你們來找我他得知後必然不會善罷甘休,現下你們回去便抓緊時間集結舊部吧。」
「王爺,您是說?」
「橫豎都是躲不過去的,既然他不肯放過我們,與其頹然等死,不如搏出一線生機。」
「是!」
這次懲處查殺並未採用統一定罪發派的形式,只要一旦定為死罪,即可呈罪問斬。這一來,從夏季開始,每日菜市口斬官的場景便沒間斷過。
百姓亦從一開始的瞧熱鬧心態,漸漸轉為惶恐不安。
「聽說了嗎?今日又要死一個了。」
京都城菜市街口,不管是走街擺攤的小販還是路遇相熟的朋友,打招呼的方式已經從互相問候天氣吃食變為今日斬殺是誰的消息。
「啊?今日死的是哪個啊?」
「聽說是淮安兩路的都使,姓洪的。」貨郎將扁擔放下,「我聽在淮安走過的同行說,這官似乎不錯,沒想到也會貪墨。」
「唉,朝廷的事誰說的准呢?我還聽說貪墨只不過是個幌子,其實是皇帝要剷除異己。」
「噓!你腦袋不想要了!」前頭賣菜的小販剛說完,後面貨郎便拍了他一下,而後四下張望幾眼撂下句:「別再說了,我可什麼都沒聽見。」轉而挑起扁擔匆匆快步離開。
說熱鬧的人散了,菜市口殺人的熱鬧才復又開始。午時將至,有囚車從刑部大牢緩緩駛出,街邊百姓大多只瞅幾眼,間或有書生打扮的年青人投去個憐憫的眼神,駐足圍觀者只寥寥數人。這樣的場景,今年已不知是第幾回了。
只有一人從頭至尾跟著囚車,那人二十多歲的年紀,儒衫冠巾臉色慘白,手裡捧著酒罈全程默然前行。
囚車之上的人,正是淮安左都使洪文淵。這位洪大人雖是文官,亦是一身錚錚鐵骨,昭獄中酷刑遍嘗,仍舊沒有屈打成招隨意攀咬,最後還是押著他的手按下了血手印,即使如此,洪文淵依舊喊冤不認每日吵嚷不休大罵黨爭酷吏冤枉忠臣良將。
鐵羨被他煩的頭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手底下的人命官司不多他一個,直接定了罪名即刻行刑。
行刑台前,剛才跟從的青年男子忽然跪倒在地,將酒罈打開跪地上前,「父親,兒子不孝不能為您伸冤,兒在此立誓,終其一生定為您伸冤平反!」
「皇天后土在上,我洪文淵今日縱使被冤,亦問心無愧。明昭我兒,回去吧,這樣的朝廷不值得你再為他效力,更不要再與之牽扯了。走吧。」
「午時已到,行刑!」
「父親!」
洪明昭將酒灑於血水浸透的行刑台前,他已被罷官免職永不錄用,將父親屍骸收斂完畢,自此離京遠去杳無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