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頁
「晚輩, 元懌,拜見真人。」她隱去姓氏報上名字, 真人卻並未在意, 而是道:「前情重重皆是過往,置身紅塵誰都免不了七情六慾,你放不下看不透, 亦是人之常情,貧道有一言,還請小施主聽聽。」
「真人您叫我元懌即可。」
「元懌。」道元真人捋下花白長須, 笑容溫和:「天道自有輪迴,輪迴卻也有人力使然。罪業終須償, 若你想要今生債今世了,須要知, 你所報之人不僅是一人之人,一家之人, 天下蒼生芸芸碌碌, 皆於之干係, 又不與之干係。」
元懌擰眉沉思, 這話里的意思她似乎沒有完全明白。「真人是說, 家仇與國運相比不足一提?」那不與之干係又是何講?
道元真人笑著搖搖頭:「百姓只要安居富足,誰是皇上又有何干?然而戰亂動盪卻亦會使生靈塗炭流離失所。」
「所以這便是於百姓相干又不干,還請道長指教,我需如何做?」
「時機到時自有定數。」道元真人起身,走近元懌,仔仔細細盯著她看了片刻,「世道無常,極亂極惡便會生出極行。孩子,靜待時機,勿急勿燥,切記保持一顆寬仁的心,會有你等到的那一天。」
道元真人拍了拍元懌的肩膀,離去時口中朗聲念道:「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風無起,波瀾不驚。幽篁獨坐,長嘯鳴琴。禪寂入定,毒龍遁形。我心無竅,天道酬勤。我義凜然,鬼魅皆驚。我情豪溢,天地歸心。我志揚邁,水起風生。天高地闊,流水行雲。清新治本,直道謀身。至性至善,大道天成。」
元懌聽得出神,先皇和她爹都信奉道教,這《清心訣》她不是第一次聽,只如今再聞,卻另有一番體會。
「師父,您說的七十二路劍宗,什麼時候可教徒兒?」
漠城愣了下,繼而笑道:「今日你好好吃飯早些休息,明日卯時師父可要在院中見到你。」
元懌望向漠城,認真道:「師父,謝謝您。」
「和師父還說這些作甚。」漠城在心裡鬆了口氣,幸虧早些帶她來了這裡,自己只能傳授她些武藝,這些道理還得要懂得人說,元懌自幼聰慧,他相信她一定會最快調整好自己。
元懌同漠城自此在涼城山上住下,每日天光微亮便起床練武,待到日頭高升之時,她就同道觀里的幾名道士一同參研道義切磋武學,傍晚時分開始研習兵書謀略。以前元懌在王府里看得道士成日只會點爐燒丹講些修習成仙的事,她嘴上不提,心裡卻多少覺著巧騙不真並無大用。如今住在這天涼觀,才算明白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以前只以為天下奇才盡在京都朝堂,卻不知真高人又有幾個願意踏入紅塵俗世追逐虛妄功名。
黎朝尚武,歷代皇帝殺伐果決且好以戰養戰,民生並不算十分安泰。元懌近來通讀兵書道法,道家並不主戰,其戰爭觀點皆以「仁」「和」為上,每每讀到此處,她便會想起自己那幾位叔伯和她父親。魯王殘暴狹隘泰王貪享安樂,都不是繼承皇位的合適人選。六叔最肖先皇,當得開國之君卻並不一定會是一名優秀的守成之君。而自己那表面閒散安逸實則韜光養晦善用仁術的父王,似乎更適合此時黎朝的境況。
這般想著,她便總想起過去她爹對她說過的話,原來自己過去竟是從不曾了解過他,他的雄心抱負直至今日,元懌似乎才略有所感。每當這時她便有世事滄桑之感,若人生如書,有些孩兒可能終其一生亦讀不懂父母之書。她的爹娘,亦是這幾個月來聽得漠城所述,回憶從前種種,才慢慢了解一二,關於她父親的志向母親的願望。
可惜,她永遠沒有機會去向她的爹娘陳述訴說,此時對他們的理解與懷念。
夜半時,元懌還是會經常從夢中驚醒,每到這時,她便會拿過枕頭旁放著的香囊,上面淡紫色的海棠花紋路仍舊清晰,而繡這花色的人卻已不再。
「阿姐,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春暖花開之時,元懌的七十二路劍宗已完全掌握,只需勤加練習即可。每日同道門弟子聽經,則是她現下最喜歡的事情,只有在那時她才可以暫放旁念,靜下心來感悟天地自然。
這日用過午食,元懌取過桌上的《六韜》細細研讀。此書在宗學裡需入得謀善堂後,先生才會深入講解。元懌年紀不到,還未得入堂資格,故而只通讀過卻並未深學。起初她以為這只是本兵書,但近來她白日聽經後再研讀此書,發現其內中博大精深對治國及兵謀權論,並非自己獨個兒能全部參研明白的。好在道元真人通貫古今,不懂之處還可向他請教,數月下來亦有所成。
「元懌!」
正當她準備靜心讀書時,房門被人一把推開,元懌訝然看向來人,「師父?你回來了!」漠城十餘天前下山辦事,今日一回來便直接來到元懌這裡。
漠城緩了口氣:「我找到陶依了。」
元懌幾乎立時從座上彈起,「她在哪裡?怎麼樣了?有沒有受傷?過得還好嗎?」
漠城倒了杯水給自己灌下,沖人擺手道:「你先別急,聽我慢慢說。」
漠城一杯水喝乾,元懌又替他倒上,他這幾日快馬加鞭穿越了半個黎朝,可真把他累壞了。
「師父,您再喝點水,陶依還好吧?」
「好,很好。」
聽到她好,元懌先鬆了口氣,一顆心總算落了地。漠城連喝兩杯水後開始說起這些日子的經過。原來那日他離開時,就是聽天涼觀出去的雲遊道士回來說,在一處地方看到了像他想要找的人。漠城離開時並未告訴元懌,就是怕一旦有假,讓她空歡喜一場還落得更擔心。而那道士找到的確實不是陶依,而是護送陶依離開的漢王近衛梁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