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現在我已經是個病骨支離的狒狒了……原諒我……
第12章
童天一個人跑走,雖只憑心中一股憤勇執念,卻也並不如何害怕。
從能接觸到外人開始,他就一直在努力地、悄悄地探索著這個世界:出村的路怎麼走,出縣城要怎麼買票,如何倒車,車票是多少,哪個城市最近,哪個城市人口眾多,哪個城市的生活習俗,有他微薄記憶里,爸爸媽媽的影子……
甚至還包括小孩子怎麼在外面賺「零花錢」……
在學校老師辦公室里,有一張大大的全國地圖,童天每次有機會去,都會努力背下很多城市的名字。
他們奪走了他的名字和身份,卻奪不走他的聰明堅韌。
他逃出那個小縣城後,便按照自己的記憶,躲躲藏藏,想方設法,一路往省城去,往更大的都市去,往更遠的地方去。
幸運的是,他沒有遭遇第二回 磨難,平安地足足在火車上沿著路線走了十多天,到了一個名為「濱海」的海邊小城後,才被好心人發現。
人們詢問他的名字來歷,驚詫他這么小的孩子竟然孤身在外,因為他常年吃不飽,還要干很繁重的活兒,哪怕十四五歲了,個子也不高,人瘦瘦小小的,甚至比他高高壯壯的「弟弟」還要瘦小,因此大家只以為他才十來歲。
他認真地、努力地,用自己私下學來的普通話生硬地道,「我不知道我家在哪兒,我被鄉里伯伯帶到這兒,他說讓我等一會兒,我等了兩天,也沒等到人……」
好心的人們發出憐憫的嘆息,竊竊私語,「是不是有什麼毛病,才領到這兒不要了?」
「唉,別叫孩子聽見,等福利院的工作人員來了,叫他們帶著去檢查一下……」
「這么小的孩子,真是造孽!」
童天捏著破爛的衣角,按捺住欺騙了別人的羞愧和與撒謊一併而來的羞窘,忐忑不安地等待自己的命運。
後來福利院的阿姨來了,溫柔的問他的名字,年紀,生日,家鄉住址……他不願意提那個什麼「光宗」,更不想提那一家人噁心的姓氏,就給自己編了一個名字。
童天。
但是旁的,他一概以,「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做為回答。
只要他不提,沒人知道他從哪裡跑出來的。
那一家人沒給童天辦過身份證,在四歲以後,也沒給他照過照片,童天出來進去也總是低著頭,蓬鬆不修剪的頭髮厚厚地遮擋了他的眉眼。
那個他生活了十幾年的小村里,沒有人具體能講出他的相貌,就連他的「父母家人」也不能。
因此他遠遠地逃離之後,完全不擔憂會有人把他認出來,繼而揪回那個家去繼續給那一家人當牛做馬,償還那一萬五千塊錢。
他不想被送回去,只能不記得,只能不知道。
見他一問三不知,人也有點呆呆的,好心的人們又在輕輕嘆息,「怕不是真的腦子有啥毛病……」
「養這麼大再丟,爹媽也真狠心!」
……
福利院的阿姨帶走了他,登記了他的基本信息,說是會幫助他找到親生父母,他聽到這個消息,又緊張又激動,揪著胸口破爛的褂子道,「真的能找到我爸爸媽媽嗎?」
「我爸爸媽媽,是大學老師!」
福利院裡其他工作人員都笑了。
大學老師怎麼會有一個這樣的兒子呢?這孩子一看家境就不好。
阿姨問他,「那你記得他們都叫什麼名字嘛?」
童天的眼睛立時黯淡了:他不記得。
但是他又不敢說出自己幼年被拐賣的事,他怕這些人把自己送回那個不是他的家的地方!
「誰買了就是誰家的!」
「哪怕你親爹親媽來了,也不可能帶走你!」
「你們欠著我們家錢!買你的錢!養你的錢!」
「打個金山都不嫌多!你們還的起嘛!」
這些話,在他背著他「弟弟」上下學的路上,時時如惡魔的低語一般,在耳邊響起。
那對夫妻有了親生兒子後,就已經不介意談論童天是他們買來的這件事了。
左右十里八鄉知根知底的,誰不知道誰?與其叫別有用心的外人來暗戳戳地跟他們家「三兒」說出這事兒,還不如叫他們自己挑明了的好。
他們也不忌憚小兒子把這件事掛在嘴邊。
叫「三兒」早日明白自己跟耀祖身份上的差距,別在這個家裡爭鋒、妒忌弟弟,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情來,對他也沒有壞處。
他們做父母的,對自己親生兒子好,那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叫三兒明白事理,以後讓他供養弟弟,也無可厚非!
誰叫他欠他們家的呢。
買他的那時候,家裡多窮啊,一萬五,他們家掏空家底,又借了好些錢!
包括後來給「三兒」上戶口,再次欠了好些人情外債!
那些欠債,直到耀祖出生,都還沒還完。
甚至因為這筆外債,都沒有錢給耀祖買營養品!
因為這個,耀祖小時候瘦的可憐!走路說話都比別的孩子晚!
還不是因為那一萬五鬧得!
三兒欠他弟弟的!一輩子都還不完!
那一家人一日日地把這樣的觀點灌輸到童天腦袋裡去,童天信以為真,也因此不敢說出他真實的身份,他極度害怕被送回去,害怕要繼續還那山一般的一萬五千塊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