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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這是後話,當時阿唯卻是這麼想的,既然出來了,無論如何是不能這樣回去的,想當初自己抱著師父大腿求他帶自己出去,結果沒學到什麼本事,灰溜溜地回家,這種事並不能在阿唯所承受的範圍內。他老媽就他一個孩子,從小眾星捧月慣了,做什麼事都想爭個第一做到最好,這個時候承認自己失敗,則是十分丟面子的事。
他做人隨性,但做有些事,還是十分堅持的。
阿唯想了一個晚上,第二天一早便爬了起來,笑眯眯地找村子裡的人借工具修草房。常年在海邊的人成天風吹日曬皮膚發黑,年輕人也自帶一股飽經風霜的感覺,阿唯本身長得白淨清秀,加上嘴甜,村里老老少少的都挺喜歡他,有了他們的幫忙,不出三日,房子就建好了。
建完房子之後就是各種零活在等著他,包括賺錢吃飯、給師父洗衣服、收拾屋子、打酒……
他師父嗜酒成性,每天躺在搖椅上不是喝酒就是沉浸在睡夢中,似乎是有忘不盡的傷心事。
阿唯也不理他,只能按捺心情去幫他做事,因為他知道師父是有不少真本事,趁著師父還清醒的時候,他就纏著師父讓他教給自己一些東西。
沒什麼事的時候,他也跟著當地的水手一起跑船,打魚、跑海路貿易、在高級的渡輪上打工……日復一日,人沒黑多少,不過本事和經驗倒是學了很多。就在阿唯14歲生日剛過不久,他跑完船回到家,就看到師父一反常態地在屋子裡等他,那個鬍子拉碴的男人沒有了往日醉醺醺的感覺,眼神凌厲得仿佛是空中捕食的鷹。
「出去走走。」他師父說,把刀橫在了身後。
阿唯想問師父去哪,隨即一轉念,就發現這事問與不問好像都毫無意義。這個男人的眼神太過于堅毅,這個地方在哪,去那幹什麼,都完全不會阻止師父前行的腳步,衡量了一下,他選擇不再開口。
他們要去的地方離這裡頗有些距離,兩人沒錢去坐飛艇,乾脆和一堆同樣沒錢的人們擠海船,好在阿唯也總和水手們出海,早已習慣了破爛的夾板,油膩的隔間,還有房間裡傳來的各種潮濕和餿掉的味道。汗臭混合著腳臭在一起,海上淡水那麼稀少,自然是沒人會拿它洗澡,待的時間長了,阿唯也算是默認了那種味道。
人活在俗世之中,能有幾個超脫於世外不被世俗污染呢?
在船上的時候他師父仍舊每天醉酒,但時間明顯短了許多。在這期間阿唯也套出了師父的話,他出來的原因很簡單,自己喜歡的女人要嫁人了,如果真要講起來,這會是一個漫長而又悲傷的故事,兩個人明明相互喜歡,卻無法在一起,而且更有很多人,擁有的時候不去珍惜,一旦失去了就開始痛心疾首追悔莫及。
後來阿唯的師父也是因為這件事而死,阿唯在他的墳墓前佇立良久,他的師父看上去什麼都不在乎,他是個遊俠,也是個浪子,可心中還是為了一個人,為了一份承諾,保留著柔軟的一小塊地方。
阿唯當時也在想,自己會不會像師父這樣,歷經滄桑之後,也有那麼一個女人始終讓他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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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海上漂了二十多天才靠岸,雖說阿唯對這種海上漂泊的日子已經習以為常,此時卻也十分感慨終於是踏上了堅硬的地面。
他師父走在阿唯前面,後背堅毅得仿佛是一塊石頭,阿唯沉默地跟著他,恍惚間覺得自己也快變成了一塊石頭。
上岸之後又走了三天,他們這才到達了目的地,在此之前阿唯從未去過位於東方的大陸,這裡是大陸上相當難找又不起眼的地方,名字十分古老,叫雲間夢,一路上幾乎看不到什麼人,想來也是十分隱蔽又安逸的地方,可真正踏入這裡之後,卻讓阿唯開了眼界。
繁華、艷麗、喧鬧,雲間夢給這個少年帶來了前所未有的視覺衝擊,他不知道雲間夢的意思,卻也驚詫這完全不是字面上那麼簡單。
雲間夢,難道不應如其名冷清寡淡?
在阿唯的設想里那是一個本不應人類存在的居所,那裡有遠古的精靈,他們滿頭銀髮,表情淡漠,連眼珠的顏色都是淺金色的;他們一襲白衣,衣服上面用金線繡的圖案會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們冷若冰霜,清冷得就像是山上的一片清雪。
「師父一定是知道那女孩不是俗人,沾不得這凡塵往事,才決然放棄的」,少年從未喜歡過哪個女孩,此時卻也開始幻想著那份淒冷的愛情故事,後來他才明白,自己徹底輸給了腦補。
「太他媽熱鬧了」阿唯站在入口忍不住感嘆。
話音未落,他就被師父彈了一下額頭,「喂,小屁孩沒事別說髒話。」阿唯捂著額頭通紅一片,撇著嘴看著師父在那收拾。
他師父長得其實不賴,甚至可以說是十分英俊,只是整個人被那糟糕的不修邊幅的形象掩蓋了多半的帥氣,他洗淨身體,刮掉了鬍子,又換了一身衣服之後,整個人一下子就精神不少,除了仍然顯得很窮罷了。
阿唯學了他師父九成,唯獨這邋遢的形象沒有學去,他本身挺愛乾淨,換了衣服之後和原來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他們在街路上找了個店住下,等待著那女人的出嫁日期。
七天。
距離那個女人出嫁還有七天。
阿唯終歸是少年,少年心盛,自然是不理解師父為什麼會這樣默默忍受,「如果是我,我才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她嫁人。」他反問師父,「為什麼不爭取一下試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