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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別親人、朋友之人,便折柳贈友,這乃是本朝的風俗。
這風俗當然也讓柳樹不堪重負,不過如今的天氣已入了夏,垂柳枝繁葉茂,倒是也不怕被薅禿了。
唯獨有一棵垂柳倖免於難,無人在此送別。
因為這棵樹下,站著一個男人。
一個黑衣、持劍的男人。
這男人一副江湖人的打扮,黑色勁裝,他的袖口收得很緊,腰間被一條腰帶所束縛,勒出勁瘦而有力的腰身來。
他寬肩窄腰,脊如青松,背上負著一柄平平無奇的烏劍。一雙銳眼半闔著,好似在休憩,然而他周身那種與劍渾然天成的氣度,卻令人只覺得:還是千萬莫要去打擾他的好。
這人看上去就像是千千萬萬個用劍賣命的江湖人一樣。
但是只要細看,就能瞧出點不一樣的來。
他的腰帶看上去平平無奇,然而仔細一看,那窄腰帶之上,竟用暗紋繡著祥雲紋樣,陽光一照,流出一段烏光,腰帶正中,墜著一顆墨玉珠。
至於綁頭髮的發繩、收緊的袖口、腳上蹬的官靴,乍一看沒什麼光華,仔細看,也能看這料子、這做工的不同凡響。
此人正是葉孤城。
溫玉小姐一出城,就瞧見了他這幅打扮,她也明白了,葉孤城說要準備東西,是要準備什麼東西。
葉孤城一向以白衣示人,像這樣子穿黑衣,卻是從沒有過的。
白雲城主葉孤城,在江湖上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然見過他真人的人不多,但白衣、劍術奇佳、眼神睥睨——這幾個特徵加在一起,想讓人不聯想到他,實在很不容易。
但是呢,他們如今又是要暗搓搓地混上一條船的,最需要低調,若在船上被人認出針對……
說真的,面對浩瀚無際的大海,所有人都是渺小的,包括葉孤城。
若在海上被人暗算,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他只想了一想,立刻就決定隱姓埋名,暗中行動,故而才換了黑衣。
俗話說,女要俏,三分孝,男要俏,一身皂。這葉孤城換了黑衣,身上那種縹緲仙氣褪去,而所有江湖人都會具有的那種、原始的血性已展露無疑。
他的黑衣合身且窄袖,倒是更能顯出這人經過充分鍛鍊的身體,肌肉均勻有力,腰身雖瘦,卻具有強勁的腰力。
誰也不能否認,這黑衣青年人的皮膚蒼白,似是久不見陽光所致,但誰也不能否認,這人周身縈繞著一種蓄勢待發的悍力,雖冷,卻充滿了熱力。
這樣子……反倒感覺是落了地,多了幾分人的味道。
溫玉從沒見過這幅打扮的葉孤城,於是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出生於現代的女孩子,看人的目光總是少幾分畏懼、多幾分熱情的攻擊性的。
溫玉小姐也不例外。
葉孤城面無表情地抬起頭來,那雙冷眸正好對上了溫玉帶著笑意的綠眸。
她似乎十分滿意自己這幅打扮,貓兒一樣的眼睛裡饒有趣味,見他的眼神凝在她的面上,也不閃躲、也不羞怯。
她歪了歪頭,眯了眯眼,唇角對著他慢慢勾起,臉頰處還浮起了兩個小小的酒窩,目光慢慢自他面上下移,落在了他的喉結上。
葉孤城眸光一閃,已別開了眼,喉結上的皮膚忽然好似受到一種微妙的刺激,一顆顆的小疙瘩,已慢慢地浮出。
他負手而立,看著遠處的遊人,道:「這般變裝,應沒有問題了。」
溫玉雙手抱胸,又上上下下把他仔細地打量了一遍,道:「我看現在,誰也認不出你是白雲城主了……不過你的劍招一出來,這應該還是瞞不過的。」
葉孤城道:「不是問題。」
溫玉:「??」
葉孤城淡淡地道:「見過我劍招之人,已永遠沒有機會告訴別人了。」
——因為他們絕不可能活著離開!
溫玉一時語塞。
她點了點頭,表示認可,又道:「可是還有另外一個問題,你想過沒有。」
葉孤城道:「什麼?」
溫玉道:「這一路上,一定會有人問出你的名號來,你這樣的人,往那裡一站,也不像無名之輩,別人問起,你要怎麼說?」
葉孤城道:「我自有說辭。」
溫玉點頭,不再多糾結,只說:「既然如此,我們出發吧。」
對於文化、經濟重心一向在北方遼闊平原上的中原王朝來說,極南之地的人,自古以來就被視作是蠻夷。
北方人認為南方的叢林裡充滿了毒蟲、野獸與瘴氣,在這裡生活的人,日日夜夜被瘴氣所毒,以至於連體質都發生了變化,甚至有人記載,來自嶺南地區的人,只要吐一口口水,就可以讓樹木枯死,讓天上的鳥兒咕咕墜地。
所以這裡自古以來都是官員流放的目的地,而且——朝廷的控制力很低。
王朝繁盛之時,朝廷的控制力都低,更不要說如今這個亂糟糟的世界了。
葉孤城和溫玉是夜間趕路,白天休息的。
一來,越往南走,日頭越毒辣,白天趕路確實吃不消;二來,溫玉小姐不想騎馬,只想騎掃帚。
她當然邀請葉孤城一起來騎掃帚了……但葉孤城詭異地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毫不留情面地拒絕了。
好叭,那他自己騎馬吧,她在上頭兜兜風。